母亲果然比自己聪明的多。
经赫兰贝尔这么一提醒,图穆尔才发现,那些吵架的人似乎恰好以自己那七个哥哥为主分做了七个派系。
这挺好玩嘛。
他转动着眼睛,不怎么费劲便找到了六哥图尔图斯,在七个兄弟中,他是那么年轻,耀眼,举手间没什么架子,却也不失尊贵。
还是六哥最棒。图穆尔想。
有同样想法的还有老领主图克。但他脸上并没有任何表示,因为出色的人不一定会最终胜出,遭到群妒而夭折的人数不胜数。不过――老大图穆雷图克叹了口气,这孩子实在太老了,他注定要给年轻人让路。
如他所想的一样,年纪在三十以下的少壮派结成了同盟,面对经营多年,家底颇厚的老大和老二,发起了猛烈进攻。
图克眯起眼,享受着跟前的吵闹,回想起自己当年。
时间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小时,图穆尔困了,他毕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于是赫兰贝尔悄悄起身,打算溜回屋子,反正这家族会议和她母子毫无关系。
就在这时,大厅里突然响起一声嘲笑。
听说你和那个小傻瓜走的很近,老六!
赫兰贝尔猛一转身,只见图穆雷正看着自己,接下来,全场的目光便都来到了她母子身上。赫兰贝尔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而图穆尔,则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形。只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眼睛里的那种神色让他总觉得不舒服,于是他干脆回瞪了过去,弄得图克满是诧异。
不是说这小子是个只会跑的软蛋吗?看起来胆子一点儿也不小呢。图克心里嘿嘿一笑。这点倒是挺像赫兰贝尔这个马族姑娘。
那是你弟弟。图穆雷,你是老大,应该有点老大的肚量。图克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我对小八并没有成见。图穆雷低下头,做出点认错的姿态,但小八他他的手悬在自己的脑袋上,欲言又止,最后他叹息着摇了摇头,他的存在不应该让外人知道。
图穆尔这个天生的傻子,私生子,是家族的耻辱,尽管图穆雷没有直说,但大家都听出来了。图克对此不置可否。贵族就是这样,没被摆在明面的丑事叫趣闻,甚至有助于增加家族风雅的底蕴。但如果被捅了出来,那就立马会被嘲笑,讥讽的一无是处。
他瞥了下眼前这个弓下身子,诚恳的一塌糊涂的大儿子,又瞧了眼微笑着负手而立的老六,没说什么。
可现在,这件事儿却被人弄得路人皆知呢!静静等待中,图克听到了图穆雷的下文。和自己想的一样。图克心里为老大没能做出超出他想象的言辞打了个低分。但他的眉头还是狠狠地皱了起来,因为这是必须做的。
你说什么?他严厉地说。
您说呢,父亲大人。图穆雷摇头叹道,人都说我们家老六仁义,有爱心,是人中龙凤。可谁知道他这些名头都是靠着宣扬家族丑事换来的呢?他摇着步子走到图尔图斯跟前,把手指翘上对方的鼻子,你照顾老八,我不会管,因为这是好事――但你拿老八来成全自己的高尚,这我不能不问!
你给了老八多少恩惠?说白了就是几句漂亮话,再外带几颗糖?!他大笑起来,这点事业值得大肆宣扬!真不知道你把家族的荣誉至于何地,更不知道你把你口口声声说要悉心照顾的老八当做什么东西!
这几句话说的漂亮!图克喜欢看年轻人这种充满激情的表演。他微笑着瞧了眼图穆雷。尽管老大拿这种事做文章缺乏格局也没有创意,但能把没意思的事说活了也是一种本事呀。
图克的眼睛从图穆雷身上跳到依旧老神在在,风度依然的图尔图斯身上,然后又瞥向一直没人注意的老二图坎博斯那去。
看来我这大儿子准备拿这件事死缠烂打了。老六年轻,能力再好手上不管事也是白搭,唯一值得重视的便是他多年经营的声誉了。我倒想看看现在还胸有成竹的老六到底有什么对策,图穆雷这回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泼个脏水,他准备很充分哪怕是两败俱伤也要帮老二铺好路啊。
在他的期待中,排行第六的敦克年轻一代翘楚图尔图斯迈步到大厅正中,面向父亲躬身行礼,却把背留给了一直怒视自己的图穆雷。
图尔图斯要说话了。
如同他平时所作的那样,他的每个动作,脸上的每个微小的表情变化,都是依照自己所打造的高尚品格精心设计的。
他要给大哥和二哥一个永远难忘的教训,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老了,而属于年轻人――不,是属于他图尔图斯的时代已经来临。
可一个声音,意外地出现了。
你就是头猪!图穆尔愤怒地冲了上来,用头狠狠地撞上了图穆雷的肚子,把他顶得几乎岔气,坐在地上抱着肚子,嘴里赫赫直响。
人们都惊呆了。他们甚至忘记去把这个胆敢冲撞大少爷,在家族会议上大声咆哮的傻子,有罗斯塔布马族血统的,卑下的私生子轰走,赶出房去。
图穆尔也忘记了母亲不和讨厌的人打交道的嘱咐。他气不可遏――六哥那样一个好人,他笑着和我说话,给我糖吃,还拍过我的肩!居然有人敢这样侮辱他!而且还打着他图穆尔的名义侮辱他!
他真想把这个混蛋杀死!
但他没有这么做。
他觉得要帮助六哥,就得身体力行,显示自己和六哥究竟有多么要好。
他踮起脚尖,把胳膊搭上了六哥的肩膀。
瞧,我们有多要好。
他冲在场所有人露出了他自认为的最开心的笑。
果不其然,所有人都笑了。他们笑得那么厉害,连眉毛都要甩掉了。但让图穆尔纳闷的是,怎么那个坐在地上揉肚子的图穆雷也忍着疼痛,歪着脸大笑起来了?
啪。
图穆尔脸上挨了重重一击。
他小小的身子在空中打了个转,便歪倒在地。
谁打我?他晃着脑袋,发现图尔图斯正暴怒地瞪着自己。
你竟敢碰我!图尔图斯咆哮道。
因为我跟你好啊。图穆尔结结巴巴,他都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用什么表情什么心情来说话的,因为他根本大脑一片空白。你给我吃糖,还拍过我的肩。他哭的连六哥的脸都看不见了,而听到的却只有比刚才更加巨大的哄笑声。
啪。
图穆尔脸上又挨了一下。
我跟你确实很好。图穆尔听到图尔图斯说完,跺脚离去。
老六完了。他被卑贱的图穆尔搭了肩膀,从今以后,他所依仗的声誉前面将永远挂着卑贱的标签。而且在大庭广众下被落实了曾给图穆尔吃糖,和图穆尔搭肩还有什么比这些更能损害一名贵族的荣誉呢?
又一个被小小的意外毁掉的年轻人啊,不过,这就人生。
图克不再去想名声败裂的图尔图斯。他把目光停留在坐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图穆尔。
想想看,无论出什么事,这小子都不会有名誉被辱的危险,嘿,这倒真还有趣。
图穆尔长长叹出口气。
他记得,也就是那个夜晚,他和母亲大人再次见到了血镰。
你答应了么?那空洞的声音依稀在耳。
图穆尔闭上眼。
那种情况下,即使换到今天,答案也必然是肯定的。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和母亲拥有了非但足以自保,甚至强大到能够杀掉所有阻挡在自己面前的敌人的力量。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和母亲便也不得不把那条镰刀请进敦克堡。一年后,神灵入体的图穆尔颤抖着身体,伸出开创敦克历史的那根食指,为敦克堡带来了藏在城下的巨大金矿。
其实哪里有什么金矿。
那分明只是口大坑还有那些数不胜数的魔兽尸体。
血镰的代理人告诉他,那是**的温床,那里,贝尔蒙的入口将会打开,而贝尔蒙――则是他图穆尔未来的家园。
当时的小图穆尔似懂非懂地记下了这些,可现在,他一点儿都不想去个所谓的家园。
我还是人。
他对自己说。
因为我有母亲大人。
他想起跳到坑下的天晴。
她们应该已经见到母亲大人了
多么令人羡慕啊
自打十年前开始,母亲大人便被那个混蛋血镰关在下头了。
想见到她,想见到她。
图穆尔仰头看着夜空。他所躺卧的大地,所有未被星光和灯火点亮的地方,黑暗像一块块剥落的墙皮,挣扎着鼓起,碎开,升上天空,密密麻麻地汇集成一团巨大的阴云。
那是代表黑暗的蹉跎。
它们齐聚在这里,只为了等待更黑暗的东西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