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别后

楚留香是个识趣的人,人家姑娘已经说到了那份上,他自然不能再厚着脸皮赖着不走。但当他站在院门外的时候，有一瞬间竟然不知该往何处去。

四海为家的江湖人,停留不下来的风流浪荡子,有一天有那么一刹那,觉得天下太大他不晓得该去何处。只那么一刹那一瞬间的念头，快到轻功天下无双的楚留香哪怕立时去追,也还是被远远的甩了开来。

楚留香摸了摸冰冷的鼻子,在台阶上坐下来。这个时候家家户户团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去处,许是年节太过特别，他人太过热闹,于是才让楚留香觉得自己身边少了个人,甚为不圆满。

这个年还不算过完,清晨的爆竹还没有放,还不算完整的过完。银环也不晓得会不会出门来放,若是他不放爆竹了，那么便由他来吧。

为什么不找个地方挡住寒风，喝一杯热茶，好好的睡一觉。何必死皮赖脸的坐在人家门口，吃力，似乎也不能讨好了谁。

但是楚留香还是坐着，破碎零碎的红纸屑从街的这一头翻滚堆积到那一头，红色的纸屑,青色的石板路。

楚留香抬头看，家家户户的红灯笼在疏狂北风里倾斜挣扎，里头的火苗尽数熄灭，哪怕灯笼是在的，火没了也失去了意义吧。

他往怀里摸了摸，果然摸出一个火折子来。他掠上屋檐，先将银环屋檐下的两只红灯笼点亮，随后是隔壁的再旁边的，一盏一盏一对一对一家又一家，从左手边的点至右手边。

零星的灯火在黑夜里一一亮起过。

楚留香没有回头看，他只是重复着点灯的动作，希望长街灯火明亮。

他又怎么可能想不到灯光在风中不能长久。当他将银环对面的人家屋檐下的红灯笼点亮，回头去望时并没有一街明亮的烛光，还是浓重的抹不开的暗夜。灯笼蜡烛在北风面前，便如同人面对尘世洪流，无能为力不可抗拒。

楚留香喘出口气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新点上的两盏灯笼灯火摇曳，明明灭灭在风中拼了命的挣扎，在楚留香抬头去看的时候还是抗拒不过冬日夜风，倏然暗去。

他一直很明白在自然面前人力是何等低微渺小，只是他暂时还不想认输，至少此时此刻不想输。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只是再一次将灯笼一盏盏点亮，从头至尾，又从最尾端返回来。

……

银环在院中呆站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要回房间去。怀里这只小胖墩睡得舒服，他的胳膊却是酸的要折了，这么只小东西怎么这么重。不是说夜猫子么，他家的像是只猪崽子。

将桂花放进窝里，银环的手像是脱力了般垂落下来，整个人都在抱猫回窝这件事情完成后失去力气，精疲力尽。银环坐在毛毯上，脑中空白过后无数的声音席卷而来，那些声音在他耳中大喊大叫，歇斯底里。

他忍受着咆哮声，却听不明白它们都在说些什么。

他捏紧了手指，像是隐忍又像是放纵，却最终只是抬起手来捂住了自己的面庞。

头疼。

楚留香，你很好，却是我不好。我骗了你，我又不是个女孩子，奢求不来你的一生一世。

我听见了，你说冷姑娘比石观音漂亮。

我听见了的。

可是楚留香，我不敢。

我不敢去追逐，不敢去讨要，不敢让你知道我不是个姑娘。

楚留香，你什么都很好，温柔体贴，风流潇洒，是大多数的人都很难不去喜欢的模样。可是你的喜欢……要你情深容易，情专却太难。

可我不一样，我心太小，装了你却得不到心就空了。你三五不时让我尝尝心被装满的滋味，叫我知道得到的好处，我若不小心迷了心窍，真的将一颗心捧到你面前去，死拽着你要同你一生一世，那就太难堪太难看了。

一切停在最好的时候就很好。

与其等到春暖雪融时得到了再失去，不若让一切都停在最好的时候。

与其眼见着花开花又败，不如一切都保留在化还盛开的岁月里。

与其让我闻见风里头又多添了哪一味花香，不如让我只记得独属于我的桂花伴着郁金花的香。

这样至少，我们在互相的记忆里都还算美丽。

是我太笨，现在才想明白。

是这一场大雪来得太晚，是风雪中的你来得偶然。

楚留香，你是春风，我是旧雪。

春风来，旧雪融。

风永远不可捉摸，雪捂一捂，就化开了。

如果在你的记忆里我一直是皑皑的白色也很好，总比踩烂在地里满身污泥要来的好。

楚留香，我想，我总能忘掉你的。满打满算，我们之间也不过几月的相处，忘了你我的日子就可以照旧平静无波的过下去。

窗外响起了爆竹声。

银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大年初一的早晨是要早早打了开门的爆竹的。

他揉了揉脸，揉了一手残粉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