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去岁(二合一?)(2 / 2)

银环随手递出去,也没看楚留香在哪儿怎么接。楚留香连手带碗一道端住,银环抽手去拿盐:“喝喝看,汤淡点好。”

热闹的爆竹,寻常的炊烟,平淡的时光,这三样东西任意拿出一样来楚留香都不会太在意,可乍一揉在一起便控不住有些黏人。

他揽住银环的腰,自背后抱住忙碌的姑娘,弯下腰低下头,将下巴搭在银环的肩膀上,煮着汤的锅子热气腾腾扑面来,一屋子的烟火气。

楚留香尝了一口寡淡温热的汤:“好喝。”

银环掏盐罐子的手顿了顿:“不淡?”

楚留香轻笑一声,呼出的热气扫过银环的脸侧:“再加一点点盐更好喝。”

得,还是得加盐。

银环掏出小半勺盐来,想了想又抖回去一些,盐只够着勺子尖。他再放了一次盐后,让楚留香再尝:“怎么样?”

楚留香咽下汤,就着不绝于耳的爆竹声,屋子里柴火并着汤的热气暖的他头脑有些发昏,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可能话说出口了自己也并没有想明白。

“恰恰好。冷姑娘,海上有很多美味的鱼,夜里的星星比岸上的好看,白日的阳光比岸上的舒适。我的船你若见了应该会喜欢的,过了年我带你去海上玩儿,好不好?”

好啊。

不好。

银环默了片刻,抢过楚留香的碗将剩下的零星冷汤抿进口中,一点点只够舌尖尝个味道。他将空碗放灶台上:“胡说八道。淡的萝卜都不鲜了。”

他挖出半勺盐来,莫名心浮气躁,失去了慢慢调味的耐心,随手将盐撒了下去。不管是咸了还是淡了,都不尝了。

楚留香望着浮起又化开的一小撮盐,估摸这汤得咸了。

银环拍开楚留香的手臂,抽了筷子递给他:“快去吃饭,饺子快凉了。”

楚留香捏着筷子低头摸了摸鼻子,答应了一声在桌前坐好。

他什么也没蘸,夹起来便塞了一个进嘴里,一咬进嘴里便笑着道:“不凉,很烫。”

银环将汤端上桌,在楚留香旁边坐下来。他怀疑的瞧了楚留香一眼,夹起一个饺子吃——温的。

骗子。银环抬眼正要说,目光却撞进楚留香的眼睛里,或许是桌上烛火太明,于是显得楚留香的眼睛今夜也格外得亮,亮得烫人。银环心口一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楚留香笑着问他,声音沉沉的,十里春风倾尽温柔:“烫不烫?”

“……咳咳……”银环含着饺子不自知的囫囵吞了,噎了个结实。

楚留香一惊,连忙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好笑道:“别急,我保证不同你抢。”

银环摆摆手勉强吞了,喝了口汤又被咸得一个机灵。

楚留香夹了鱼来,发现这种鱼的鱼刺很少,多在两边,夹来的鱼肉无刺他顺势便放进了银环的碗里,“来,吃这个吧。”

银环默不作声又拗了勺汤喝了。自己熬的汤,咸也得喝。

窗外的响声停了一瞬,银环扭头望去,恰见一束火光划破暗夜在半空中轰然绽开。下一刻,邻里四周好像约定好了似的,一道点燃了烟火爆竹,砰砰砰接连炸开。

极致的喧嚣里,银环转回眼,端起酒坛给自己和楚留香都满上:“楚留香,这个年你可欢喜?”

楚留香端起酒碗,银环与他碰了碰碗沿。楚留香凑近银环眨眨眼道:“需要冷姑娘再同楚某一道去看烟花,一道守岁,一道放深夜里最晚的爆竹,这才最欢喜。”

于是,他们抱着猫坐在门槛上,肩膀挨着肩膀,膝盖靠着膝盖,望着满城烟火不绝近天明。子时的时候他们第一时间祝贺对方又老一岁,眼看在烟火渐止三三两两,他们一道为三十的夜添了一分属于他们的烟火味道。唔,估摸会有许多困倦而不得好睡的人大骂,扰人清梦。

硝烟方才弥漫起,又被西风一吹四散去,红纸碎屑无人收拾,在风里翻滚堆叠。烟火止息的间隙里,楚留香遮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爆竹放完了。”银环站在屋檐下,望着风将硝烟吹散。

桂花早在银环的怀里睡成了一滩猫饼,还打起了小呼噜,估摸打雷都叫不醒这只猫。

楚留香拍了拍衣袖,温声道:“放完了,回家吧。”

银环点了点头,转身进门。楚留香落后他一步,银环跨过门槛往房间那头走。楚留香进门后反身将大门关上,拴上门闩。

银环走了两步,站在四面透风的院子里中间停住了脚,门闩落下的声响在寂静的只有风在哭嚎的夜里分外清晰刺耳,扎得银环不自知的颤抖一瞬。

“楚留香。”

“嗯?”楚留香答应一声,转过头发现银环站在院子里等自己,他不由笑了一声,人站在寒风里,五脏六腑却觉得滚烫:“就好了。你快些进去吧,外头凉。”

银沉默着转过身来:“我不喜欢你。”

楚留香愣住了。

寒风从他们中间吹过,将他们包围。

银环的声音染上了冬夜的温度难免冷清:“我同你说过,年年岁岁,花不同花,人不同人。改变是万物必然,我自然也逃不过。楚留香,我是不喜欢你了,你可听明白?”

楚留香呆站在门边,不是没尝过有缘无分,他身边从来没有少过离别,只是他从来能很快调整好心情,从来看得通透。只是他没有想过,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在极度欢喜极度温情之后,乍然跌入极致的深冬里。

或近或远或急或疏的爆竹声恰好都在前一刻放了干净,一声都不留下。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望着隐没在暗夜里的身影:“是说楚某明年再来便讨不到酒喝了么?”

银环没答话。

楚留香张了张口,呼了一口寒风,冻牙。于是他又闭上,沉默片刻,还是开口,低沉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明年桂花开的时候楚某还能带一坛酒来与姑娘喝么?或者……过年……”

他的声音放得有些轻,被北风撕扯得不成样子。

银环钉在原地,却是差一些往前走一步,想要好好听一听他说话,仔仔细细,认认真真,记进心里头。

“……明年过年楚某还能来么?明年可以一块儿包饺子。”

相聚分离,哪有那么多的难舍难分。话说出了口楚留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像是被抛下的那一个,言语不当颇不体面。

楚留香自在惯了,名气大,性子又讨人喜欢,多是女孩子在他身后追着,在感情里他多是被喜欢的那一方,喜欢的人只要他想也很难不去喜欢上他。

他不得不承认银环说的很对,万事万物改变是必然的。至少在从前,在一连串令人疲惫的江湖风波中,他绝不会因为瞧见了一只银镯子,觉得甚是配得突然想起的一个姑娘,便兴冲冲的买下来,千里迢迢奔赴而来。

这样想来,他在一山一海间会毫无由来想起的姑娘,在相识十年后告诉他,历经十年,当初翻起的心海浪潮已然风平浪静也不是很难理解的事情。人世间的情爱本就如此,在这一时不可抑制,在下一刻岁月消磨去。

从喜欢到不喜欢,可以有太多的原因了。人生在世,分离永远比相聚容易。

但是……

但是银环这样冷清清的一个人,若是自己再不来,院外的人间热闹美满阖家团圆,只他一个人只能听别人家的爆竹烟花。

楚留香呼出口气来,热气在面前凝聚成白雾,他们谁也瞧不清对方的面容神情。

“我是说……冷姑娘,往后年节能否一起过?”

一生一世的誓言太重,而这尘世纷杂磋磨,他们两个人的世界又离得这样远,未来谁也说不准看不清。但是十年的岁月都这样过了,未来的数十年,单单过年的那一天,他想他是应得起的。

楚留香那么聪明,却总是在女孩子这里犯糊涂。

他只想到自己应得起,只念到银环一身孤清,却想不到方说了不喜欢的人受不受得起。

银环指尖冰冷,心上说不清是爱浓还是痛深。

他叹了口气:“楚留香,你可真是个傻子。”

我也是个傻子。

你是一年分出一天来陪我,却不想在我这里或许便成了一年等一天的欢喜。也是,方说了不喜欢你。

“你若要来当然可以来,但是我在或不在却是不一定了。”

风吹得斗篷拍打着银环的小腿,粘在斗篷上没拍干净的红纸琐屑不情不愿的被风吹卷了下来,零落于地。

楚留香的目光被那一点红纸屑引了去,他伸出手摸了摸冻得麻木的鼻子,呆站了会儿,恍惚轻轻笑了一声:“看来是要瞧楚某够不够运气了。”

银环紧抿了嘴唇,微微分开一线:“香帅的朋友不都是随缘遇见随缘分别,没有刻意约定,不必特意找寻。相逢也好分别也好,随缘去就是。”

“是,也是。那么……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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