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碎金盏_十三(2 / 2)

匣心记(全) 伍倩 4480 字 3个月前

莺枝俯下身去捡,手还没碰到,人已仰出去。齐奢往她肩头踢了一脚,一张醉醺醺的笑脸骤变得愤怒而狂暴,“混账东西,让你不好生接着!来人,拉出去杖毙!”

莺枝瘫坐在当地,骇极无言。

青田亦骇然不已,只强堆起笑脸上前拾起了玉如意,递到齐奢鼻子下,“王爷别吓唬她,不过摔了一下子,哪就值得上动用杖毙的大刑呢?瞧瞧,又没摔坏。”

“没摔坏?”齐奢拨开青田,手势是醉汉特有的粗鲁,“摔了御赐的物件,就该死,若真摔坏了,那就是灭族的重罪。拉出去,杖毙!”

“王爷,是这丫头不小心,可罪不当诛。罚她一年的年俸也就是了,小惩大戒。”

“一样的话别让我再三再四地说,小信子,你们都是吃干饭的?进来,拖她出去。”

小信子果然领着两名太监进了房,伸手去捉地下的莺枝。莺枝这才从震惊中恢复一点意识,洒泪潸潸,“王爷!王爷饶命!娘娘,娘娘你替奴婢说句话!”

“住手!”青田喝止了小信子他们,绕来齐奢身前,她一手仍捏着玉如意,撑着另一手一起扶住了齐奢的两臂,眼对眼地祈望他,“莺枝是我的人

,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饶她这一回吧!”

“是啊王爷,”周敦在旁边忍不住出口规劝,“就当看在娘娘的面子上,饶了莺枝这一回,下不为例。”

其余的丫鬟也抖抖索索地跪倒了一片,“求王爷开恩!”

仿佛是醉得站不稳似的,齐奢往前跌了一步,一手就势捏住了青田的肩,“你们谁再敢替这臭丫头说话,一样都拖出去打死,让开。”

“王爷!”青田的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攥住了齐奢的袍襟跪倒,“三爷,算是我求你成不成?我给你跪在这儿,只求你饶过这丫头一命吧!”

齐奢晃晃悠悠地低下腰,口中喷出的酒气似浓重的乌云笼罩在青田头顶,“你给我让开,甭多管闲事儿,今儿说什么这丫头的贱命也保不住。”随后他直起身,向小信子把手一摆。

莺枝哭喊了起来,在地下挣扎着,“娘娘,娘娘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青田身一扭就把莺枝拦腰抱定,从几名太监手中死死地将她扯住,“王爷,王爷,求求你!不为别的,这几天正替你做四十整寿,多大的喜事,就冲这个也该赦免了莺枝!”

齐奢的口气蓦地里听起来平静而清醒:“再大的喜事,也不赦十恶重罪,十恶的第一款,就是大逆不道。”

“莺枝不过是个小小的丫头,怎么敢大逆不道?”

“她胆敢摔打御赐之物,就是大逆不道。”

“她不是有心的!”

“无论有心无意,摔了就是摔了,没有分别。你少再跟我废话,把手松开,让他们带出去行刑。”

“三爷!”收不住的泪由青田的面上纷纷迸落,“三爷我求你,我求你!”

齐奢俯望她,浑似满天惊雷俯望着瑟瑟发抖的凡人,“段青田你没听明白,我再同你说一遍。你手里这如意是皇上赐给我四十大寿的寿礼,上头那四个字,‘国、朝、护、卫’也是御笔。莺枝摔了御赐御书,哪怕是失手,也是大逆不道,她今儿个非死不可。带出去!”

“娘娘!!!”莺枝声嘶力竭地尖叫一声,急得嗓子都破了,眼看就要被拉走。就在这一刻,青田突然掣直了身体,一力把莺枝护去身后,两眼涌着泪,明光灼灼地迫视着前方的齐奢,字字刚硬如铁道:“你才是大逆不道!皇上早就被你囚禁在南台了,终年到头不见天日,什么御赐寿礼?什么‘国朝护卫’?全是你拿来哄骗旁人,哄骗你自个的!”她高举起攥在手间的玉如意,朝下重重一掼,“这破玩意儿我今儿还就摔了!你把我和莺枝一道推出去杖毙吧!”

随着如意落地“嘡”的一响,房间在一瞬间声息尽灭,每个人都脸孔死白地盯住了齐奢和青田。

齐奢徐徐地、徐徐地举起手,青田站在他对面,三魂渺渺、七魄游荡,她猜他也许真的会把手落下来,从牙齿缝里说:“杀——了——她——”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恶狠狠地咬着牙,挣出了一头的筋络,拿一根手指指在她鼻尖前,点两点。末了,绕开她,拖着步子往里头走进去。

等齐奢的身影全部隐没在隔帘后,莺枝方“哇”地哭出声,把脸藏进青田的裙子里,“娘娘,娘娘……”

青田一点点地软倒,回身将莺枝揽入怀中,“好了,不哭,王爷吃醉酒了,你别当真,没事儿,好了。”

小信子几个面带愧态地向青田行了个礼,退出去。九琴婢陆续地拂裙站起,又险些被里间一阵“乒乒乓乓”的乱响呵得重新跪倒。

青田将莺枝交进琴盟的怀里,摁了摁两颊的泪,一手扶着墙缓步走进了卧室。室内被砸了个稀巴烂,茗碗香炉碎片满地,紫檀雕花的椅杌横七竖八,墙上的两幅青绿山水挂着淋淋漓漓的茶汤。齐奢的人已打横在床里,响着震天的鼾声。

周敦跪在脚踏上,一手扛着齐奢的腿褪去了蟒靴,把人覆好在被内。而后他弓下腰打扫起满地的残骸,扭脸间瞥见青田,向她苦笑着,无声地叹口气。

青田就那么抱臂木然地观望,仿佛只是想冷眼瞧一瞧,人们究竟该怎么去收拾这锦天绣地里的,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