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唆起来?蝎蝎螫螫的。”
“你只想想你回头真有什么事儿,我心里怎么过得去?”
“知道就好。你真有事儿,我走了心里一样过不去。你这么说是只顾着自己,却将我置于何地?”
“三爷,你没看见暮云也待在外头,就连在御我都叫人把它抱走了,你这——”
齐奢大为不耐烦地手一挥,“行了,我的脾气你也清楚,说一不二。但话得分两头说,你若不是疫,陪着我谈天说地有什么打紧?你若真是疫,这就可能是你我间最后一次坐而论道,大家都是博古通今、舌灿莲花之人,难道你就打算把这你推我让的无味言辞说上一夜,以作绝唱?”
青田破颜而笑,两眼更加红得厉害,隔一炉香烟睇来,如山花隔水一脉,“三爷这张嘴死人也要说活了,我这病人说不过你
。”
“哎,听话就对了。”齐奢与她四目相投,两人都是笑着的,却又有些欢喜之外的什么在这笑意中静静地流淌。
青田抬起一手,手上没戴护甲,露着小指上寸长的一根红指甲向外摇了摇,“那你再离远些,咱们就这么说说话。”
齐奢含笑望她,眼底有大深沉,“我只遗憾从未离你离得够近,哪肯再远一些?”
香炉上镶满了红宝石和绿祖母,青田的视线中就有无数梦魅明粲的光点在烁动,一闪一闪地坠在她眼睫上,是一片近可摘撷的星天。可还不待她说什么,齐奢的声调又已一变,惫赖而浮夸:“你瞧,这样说话才有意思,爷一张口就是自个都料不到的漂亮情话,哪怕曹子建、李义山再世,谈情说爱也不过如此了。只可惜没个书记官在册,把爷的生花妙句一一笔录下来。”
青田又笑了,他是从不肯正正经经流露深情的,那些有损于男子气概的、甜到发腻的情话,总得掺着些油腔滑调,这样子也无非如一个怀春少女偏要对情郎嗔眉冷目,是另一种骄傲的、强悍的羞涩。而她,则分外地落落大方,依依笑凝来,“三爷一字一句,青田尽录于心。”
这一回轮到齐奢愣住,在他的印象中,这是青田第一次如此坦然真挚地以言语回应他,如同那一夜,以眼泪。他望着她一览无余的柔情双眸,也想像那一夜一样扎扎实实地拥抱她,但此时此刻,他们间却相隔着生与死的更迭。这一霎他无法再直视她,因此他转过眼望向了一旁桌上的一套古越窑茶具,佯笑一声:“你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爷进门这么半天,连茶都不请爷吃一口。”
青田低眉懒声地一笑,“是了,可不是我疏忽了?那只细线划花的小杯是我常用的,其余的都干净,恕我不能过来伺候了,三爷只管自己招呼自己吧。”
已半凉的茶有更清冷的香,齐奢自斟了半杯,却仅仅抿了一口就放低,手指在如玉似冰的瓷质上摩挲着,忽而扬目笑道:“说了这一会子你也口干了吧?我削只苹果给你,润润口。”说着当真就自桌上的果盘里拣了只苹果,又抓过了盘内的牙柄小刀。
罗帐微垂,青田自烟雾缭绕间注视着他,眼中含着润洁而光彩的笑,“哟,真想不到三爷竟如此多才多艺,还会削苹果呢。”
“开玩笑。”他动作很慢,但一板一眼,认真如天下的头等大事,“不是跟你吹牛,什么粗活儿细活儿爷没干过,样样拿手。”
“爷这一身本领全是在塞外练就的?”
“可不?小时候住在紫禁城,慢说削苹果,擦屁股都不消自己动手。”
青田双手掩面,狠狠啐一口,“我瞧你讲话愈发粗糙了!”
“原就是个粗人。”
“粗人仔细着些,若不小心削了手,可不兴疼得哭鼻子。”
齐奢耷拉着眼,哼一声:“长这么大,爷只为一件事儿哭过鼻子。不过你不用问,爷和你还没熟到那份儿上,不会告诉你的。”
“三爷?”
帘外有谁轻声呼唤,齐奢的手一顿,“进来。”
随裙幅的微响,暮云打帘而入,声音隔着脸上的罩帕听起来有些发闷,语速却极快,火急火燎的:“对不住三爷,打扰您和姑娘了,只是外头出了点儿事儿。”
“怎么?”
“突然来了一队巡警铺的人,说是那染病的郎中在疠所里把这两天有过接触的人家全部一一交待了,其中就有姑娘。那些官差们又听姑娘发了热,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一口咬定姑娘定是感染了瘟疫,非说现在就要把人带走押去疠所里隔离,现正跟曹旺儿他们几个护院拉拉扯扯的。没三爷的吩咐,我们也不敢瞎说您在这里,可只怕那伙人真的硬闯进来,倒冒犯了三爷。”
青田已听得绷直了身子,两手在被角上紧抓着。齐奢却不紧不慢,只唇角微微地一掀,“他们办事儿倒挺利索。周敦呢?”
暮云抬手向哪里一指,“才妈妈请了周公公他们去喝茶,想是在前头楼上。”
“呵,还怪会享福。你去告诉周敦,叫他处理。”接着就低下头,把削了一半的苹果接着细致地往下削。果皮一寸寸坠下,欲断不断。
暮云呆了呆,方才“哦”一声,小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