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定风波_十二(2 / 2)

匣心记(全) 伍倩 3368 字 3个月前

“王、王、王、王、王——”

“王什么王?”走进门的是齐奢,穿一件普普通通的灵芝纹挂袍,唯独腰间的白玉鱼龙扣带显出非同一般的身份。他只身一人,却似背后跟着有千军万马,双手反剪着,信步昂然,“行啊,出息啦,几日不见,学会兵变了。”

左健原是个罪囚,乃经摄政王一手栽培提携,不过年介四十已掌攥三大营,故而对齐奢一直是感恩戴德、敬若神明,简直把这位年轻的恩人看做是自个的再生父母。无奈外戚王家的阴毒远远超过了左健的想象,他们拿住了他一辈子含辛茹苦的老父亲。而左健对老父就是比不上《二十四孝》中的孝子们也所差不远,不得不无奈屈从。本就正饱受良心谴责之际,良心居然就活活地冒出来,简直是真龙显灵、天帝降世!更由不得这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汉子抖成了一团,磕头如捣蒜,“末末末将、卑卑卑卑卑职、奴奴奴奴才……”

齐奢愤愤地伸出一根指头,朝前点两下,“真让我寒心,不是因为你忤逆,是因为你跟了我这些年,居然还这么笨!长话短说。你知道王却钊他们往我府里搁衣箱子那事儿吗,啊?你知道用的是哪一招?我除德王齐奋那招。现在他们让你杀我,用的就是我杀王正勋那招。王家玩的全是我玩剩下的,你跑去投靠他们?哎我说你这脑袋,就为了戴帽子长的,啊?”说着就抬起手,朝左健耷拉的头上连拸了两巴掌,“你知道前镇抚使方开印怎么死的?我保你,明儿前一刻杀我,后一刻就被九族灭门!伪造圣旨、弑杀朝廷皇叔父摄政王,你当是出城遛鸟——玩呢!”

这件事,在数天的混乱当中,左健原只觉有悖于情,此时才顿悟于理不合。一双眼睛里便流露出浓浓的无助,差不多是乞求地望向齐奢,嘴里嗫嚅不清。

齐奢拔直了腰杆,两眼却一直垂盯着,沉沉的眼光如掷地的水银柱,“左健,你想清楚,有我这个摄政王替你出面讨价还价,你还有可能保得住

你家老太爷的一条命。你杀我,到时候你们左家送命的可就绝不只老太爷一个了。”但看一说到“老太爷”,那边竟有些泪眼汪汪的意思,遂无奈地吁口气,“这么着,我体谅你苦衷,王家眼皮子底下,该干的活儿你照样干,不过,得你亲自、带该带的人来干。明白我意思吗?”

左健从一开始就追随齐奢,算得上肱骨心腹,一个眼风就足以传情达意,话说到这份上,搁在外人是半个字也不懂,但他却已是通明透亮。他左右摇摆着眼珠子,却觉肩上稳稳地搭过了一只曾赦免他罪责、赐予他荣耀的手,对面,是那看得透一切、唯独叫人看不透的一双幽邃眼眸——“这么说吧兄弟,除了信我,你根本没第二条路可走。”

左健直盯着这双眼眸,看到了许多浮沉之间、生死一线的往事。究竟是悉心信服,把全部的身家性命,拿一个头轻轻地点出去了。

齐奢将一边嘴角,天下事尽在掌握地一歪,“明儿,我打安定门进城。”

左健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手在大腿上抓了抓,“王、王爷,奴才一时猪油蒙了心,干出断子绝孙的王八蛋事儿,斗胆请王爷给写个免罪诏,才敢奉命行事。”

齐奢的笑意更明显,手指在老下属的脸颊上拍了拍,“嘿,这阵又精明过来了?一阵一阵的,啊?”懒洋洋地拱身而起,来至书案旁捻笔掣纸,“还跪在那儿干什么?过来给爷磨墨。”

左健麻溜地翻身抢过,如乖觉的小侍僮伺候左右,但看摄政王运笔如飞,转眼就写好了赦书递来。左健却又不伸手去接,只满面为难地臊笑着,“王爷,不是奴才信不过王爷,只不过,实在是……”

齐奢的脸僵了,肃容严声道:“我向我父皇的在天之灵起誓,只要明日平安脱险,今日之事一概既往不咎。如我违背诺言,追究罪责,就叫我父皇在地尸骨日夜不安、永不宁息。”他微微地前倾一分,两眼中没有一丝表情,“左都督,你是个大孝子,你该明白,就算我胆敢犯下欺君之罪,天底下却不会有一个儿子胆敢亵渎自己父亲的英灵。”

左健也失去了所有的表情,他重重地跪下,高举手臂接过了赦书,“奴才不敢。王爷放心,奴才必定率三大营拼死护王爷周全!”

临走前,齐奢依旧是来时的那副派头,凌驾万物的定夺与傲岸,手略略一挥,“免送,明儿见。”

听着那标志性的脚步响一轻一重地消失在夜色里,左健“呼”的一软,整个人发晕。把手顺着头、后脖颈,撸下来一大把一大把的冷汗。不到一刻钟后,就在离营房并不远的茂林中,齐奢背抵着一棵树疯狂地大口地换气,心脏几欲破胸而出。对于孤身独闯三军大营,只要对方一翻脸自己随时就会被上万把军刀剁成包子馅这档子事儿,他半分自豪也没有,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后怕,怕得上下牙关都在夏夜里格楞楞地直打颤。他扯松了衣领,把同一次会面中的另一身冷汗,不停不停地揩拭着。

这幅怂包蛋的场景并无谁瞧见,除了在霭霭夜雾间探头探脑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