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你去问问看,对霞和蝶仙两位姑娘今儿谁没客人住局,替我找她来。”
未几,就见蝶仙摆动着腰胯扭上楼来,“咋啦,姐,你找我?”
“你今儿没人住局?”
“曹之慕本来要住局的,又被他一个朋友叫走了。怎么了?”
青田和蝶仙贴语了一阵,又抽身睨住她,“能不能帮我这一回?”
“我当什么大事儿呢。”蝶仙手一摆,指上如开着莲瓣十点,“姐你放心吧,交给我好了。”
青田将半身都倚在了回廊的围栏上,颓倦一叹:“对不住了,我不愿意,却叫你去,可我、我真是累极了,我……”
蝶仙截住了她的话,明妍一笑,“别说了姐,我都明白。这当真没什么,我正愁没人陪我消磨长夜呢。再说你那位珣大爷人物俊俏,我也不吃亏。得了,那我回房等你去了。”
似乎仍然有万言未尽,青田却不再说什么,只拉了拉蝶仙的手,向她点点头。
坐卧难宁的一刻后,房里的王珣就见青田又闪身而回,笑着冲他招招手,“讲好了,随我来吧。”一头引了他出门往楼下来,一头细细地说与他道:“我在北头的客室里还有一个牌局,你就这么留在我房里过夜,叫其他客人瞧见肯定要说三道四。我向一个姐妹借了她的屋子一用,你只在那儿等着我,我应付完生意就来找你,咱们在她那里避过了眼目,那就不碍什么了。哦,就是蝶仙,你也认识的。”青田转过脸,做出极严肃的神色来,“我这样不顾脸面地悄悄和你好了,是我拿诚心待你,可你若就此当我是那种二等茶室里的下作人,只图快快地遂心,完了就和我拉倒,倒疼别人去了,那来日可别怪我。”
王珣把青田合腰一拦,往她面上嗅吸个不住,“我的神仙美人,你对我这样好,我要再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来,那真真是畜生也不如了。”
青田笑着把他一搡,“正经点儿,我妹妹还在里头呢。”轻推了门,叫一声,“蝶仙!我把大爷暂存在你这里,你先替我招呼着,我去打发了楼上的客人就来,你个小妖精可不许在我的人身上打主
意。”
蝶仙从青田的手中搀过了王珣,花妍柳媚地笑了笑,“瞧姐姐说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点儿规矩我如何不懂?你只去吧,我来替你们这对鸳鸯叠被铺床。”
二女开了几句玩笑,青田便旋身出去了。王珣是头一次进蝶仙的内房,但见也是珠灯熠熠、宝鼎生香,又看蝶仙穿一件明蓝翡翠漏地的绉纱衫,配一件虾红色绉纱衲袄,系着素罗的落花流水裙,弯弯细细的媚眼冶艳入骨,又是一番不同的美态。
蝶仙见王珣醉眼昏昏地只顾朝自己打量,便腻腻一笑,拉着他往大炕坐了,端过一只红彩高足杯斟得满满的,“珣大爷,我姐姐身款甚高,难得有青眼于人的时候,你可是头一个。这真真要恭喜你了,满饮了这杯吧。”
王珣原就欢畅无比,又得佳人这样的恭维,哪里会推?接过来就喝下了肚。蝶仙又满一杯,两手捧住了,“珣大爷好气概,难怪我姐姐欢喜你。喏,你若心上也真有我姐姐,就再饮了这杯。”
等王珣喝了这杯,她又倒过一杯,“别喝得急了,倒呛着。这是我才叫丫头送来的几碟小菜果子,大爷吃些,我在一旁与你唱曲下酒,宽宽地等姐姐来。”
炕桌上摆着一碟莲子儿、一碟核桃瓤儿、一碟菱角、一碟荸荠,又有一碟巴子肉、一碟柳蒸勒鳖鱼、一碟豌豆苗炒虾仁、一碟咸鼓芥末羊肚盘,现放着一双银镶牙箸。蝶仙起身取了琵琶,拣支昆腔唱起来,唱一段,歇一段,哄着王珣喝一段。
王珣痛喝了一阵,酒已有了九分,死说活说也不愿再喝,只斜挑了眼珠和蝶仙调笑,“这酒是不能再吃了,我同你姐姐还有‘正事’,你倒别误了我。”
蝶仙见王珣执意不饮,心窍转一转,就把声儿一高,放出了百样的旖旎,“你别错了主意,我这是帮你呢。你当我姐姐那么容易就委身于人?实话同你说,姐姐才特意嘱咐我,说她有心在你身上,只怕你阀阅名流,待她只是假意,故此要我试你一试。都说‘酒后吐真言’,若是一会子她来了,见你不肯畅饮,那就是不肯和她肺腑相见,她一准儿恼了,扭身就走,所以你老老实实地喝吧,且不可偷奸耍滑地藏着量儿!”一手就把酒直杵来了王珣嘴边,半哄半逼地给他喂下去。
王珣本已是头脚虚飘,又被这么猛灌了一海杯,酒一涌上来,一个头眩,就向前趴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蝶仙舒了一口气,撂开酒杯,两手一拍,“宝燕!”
从帘后转出个白罗衫、青罗镶花裤的大丫鬟,“姑娘?”
蝶仙朝已打起酒鼾的王珣指一指,“咱俩一起把这位大爷抬到床上去。”
王珣昏睡到三更天方才醒转,黑黢黢的也看不见什么,唯觉是躺在一张气味芬馥的软床上。他一力回想着自己是如何喝醉,一想就想起了青田来,忙翻起身满床地拍摸,结果真叫他在床尾摸到个人,横睡在那里,又香又软。喜得王珣纵身就扑上去,全不加理会那人在身下娇嚷着什么,只三下两下就扯开了自己的裤带。
一度春风之后,称心快意地睡倒。还没睡得沉,猛然间响起了杂声,像是有人在耳边吵架。王珣强撑开两只眼皮,居然望见青田衣衫整齐地立在床边,一手里举着一盏灯,另一手揪着个女人叫骂:“你们做的好事!”
那女人捂着脸哭道:“不怪我啊姐姐,珣大爷吃醉了,你又还没回来,我怕他夜里吐酒,才睡在他脚底下照顾他的。不是你叫我一定好好照顾他吗?谁知道他半夜就突然爬到了我身上,我气力又没他大,挣不过他,我不是有心的……”
王珣打了个酒颤,方看清那女子是蝶仙,只穿着肚兜小衣跪坐在床下,自己则浑身上下都光溜溜的。还没大想得明白,就已被青田刻骨变色地指住了鼻子,“好你个无耻之徒,口口声声说只爱我一个,如何我才应付了一场牌局,你就把我妹子拉进了被窝?亏我还把你当做知心人!我段青田生平再没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凭你是什么身份,快快给我清了局账离开这里,以后休要再提起认识过我这个人!”
一等小班的倌人都自视甚高,哪怕客人跳槽去做了另一家的倌人,也就同那客人老死不相往来了,何况是和自家的姐妹在床上被逮了个正着?又是青田这样一等一的红人,难怪要翻脸为仇。王珣只当自己醉梦里认错了人,又悔又恨,哪里猜得到是被她们姐妹联手耍弄?欲向青田辩白,青田却已跺跺脚,裙裾带风地转出了门去。
第二天,王珣备了七宝钗、玛瑙印、珊瑚搔头等十来件珍玩,负荆请罪,青田却只推忙不见。此后连着几天,王珣日日厚礼相奉,方换得到青田冷面霜眉地陪他吃了一盅茶。自此,王珣小心伺候妆台,得青田对他淡淡一笑,已是如蒙天恩,再不敢提起一句越轨的话。有时候想想自个也是大家公子,钱花得这么狠,又做小伏低,却连人家的一个笑脸也难买到,不免动气,但转念又一想,正因青田是动了真情,这才和自己置气,就又兴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来,只盼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有时候青田看着王珣,看着身边的每一个男人,也觉得可笑,觉得他们通通被自己玩弄于股掌。可这并不能阻止她每时每刻依旧清醒地感知到,她自己也只是件玩物——男人们的,命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