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2)

罪名成立 姚筱琼|| 5338 字 4个月前

“那你为什么杀张老汉又改变方式了呢?”

她确实没想到江蓠贞就在刚才流泪的一刹那,彻底放弃了复仇心。放弃了杀人计划。

关子亮挪开位置,让邝言春替苏小鸥包扎,别人以为他是害怕再吃耳光,谁知道他却是有着难言之隐。他现在正后悔刚才口对口地给苏小鸥做人工呼吸,别说去碰她的伤口,就是连看都不敢看她正流血的伤口,他现在换上了严重的晕血症。

她久久地望着江蓠贞,慢慢地给她擦去额头上的汗,她的眼泪还没干,苏小鸥将她眼角的泪痕也擦拭得干干净净,对她说:“从现在起,你不要再哭了。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要流泪,知道吗?你已经不是女人,也不是江蓠贞了,你是犯罪嫌疑人,拥有这个名称的人,爱和恨都应该在心里消失。你明白吗?只有放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才能彻底解脱。”苏小鸥口口声声叫江蓠贞不要哭,而她自己却禁不住声泪俱下。

“不,我不逃。”

“为什么?”

问:你是怎么知道你留给伯父的钱被苏记者拿走的?

如果之前苏小鸥对江蓠贞所讲的故事还有些质疑,她不太相信像她那样一个山村长大的女孩,身上竟然天生地带着那样不可思议的野性和疯狂,可是现在她信了,哦,江蓠贞。江蓠贞果然有个性,不,是有股子邪性。

江蓠贞的泪水叭嗒叭嗒流淌,苏小鸥感觉那眼泪就像冰雹一样砸进自己的胸襟,一滴一滴渗进去,砸得她心口微微疼痛,寒凉至心底。

他没有说苏小鸥醒了,因为,苏小鸥的确没醒,但她嘴里发出“吭”地一声,呛出一口水来。

“然后她给你通风报信?”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一直挂着美丽得有些虚幻的笑容,仿佛她选择坠楼投江,不是为了死亡,而是为了看一场奇观。没错,在身体腾空之后和落水之前,她的确看到了一场别人无法看到的奇景:她首先看到是房子倾圮了,不是一栋两栋房子,而是所有房子,整个百年老镇都倾圮了。接着,她看到的是人在倒下去,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一大片人,所有的人都倒了下去。“这是一种集体死亡,是整个世界的人都在死亡……”她喃喃自语地说。再后来她看到了蓝天,蓝天上的白云,自由飞翔的鸟……这些会飞会动的景象倒是离她越来越近了,仿佛她看到的蓝天白云飞鸟都在她伸手可触的地方,马上就可以跟它们融为一体。这,的确是真的,因为这时候她身体转了一圈,已经不是面朝上,而是整个人朝下,所以,她看到的蓝天白云飞鸟是水中倒映的那个,那个自然是离她越来越近了。她终于看见了一直想看见的天堂。她睁着眼,笑着,幸福地扑向天堂,这是她一直向往的天堂啊,也是她的终极归宿……“蓠贞……”

“三天。”

苏小鸥正在搬着梯子,听她说这样的话,大脑顿时一片空白。那一刹那,她脑子里出现很多怪念头,什么棕绳,楼梯,还有大堆猪草,等等……等到这些碎片拼成一个完整意思,苏小鸥急转身大叫:“不——蓠贞,不要呀……”

“我临时改变主意了,我想试试江蓠贞说话算不算数,她说杀一个人付给我两万。后来她真的兑现了,我叫她把杀她男人的两万块钱给我伯父,算她男人对我伯父尽的最后义务。”

江蓠贞没吱声。平静得近乎麻木地看着苏小鸥。

“也可以这么说吧。”江蓠贞神秘、宽宥地说。

突然,邝言春大声喊他:“老关,快看——”

“好啊。你把我绑起来吧。”江蓠贞很平淡,用一种无所谓的口气。

“不要,我要你把我绑起来,我不要他动手铐我。”

“你都没问过江蓠贞要杀那么多人是为什么?”

“村长对谁说的?”

关子亮不相信地试探她的脉息,没有,又附在她心口上听了听,心跳也没有了。

江蓠贞不明白苏小鸥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流着泪问:你是说复仇,还是放弃?

“跟踪苏记者。我不认识她,一直在报社附近晃悠,无意中碰到你,我认识你,那天在山上打了一个照面,我记住了你的样子,我就是跟着你进的皇都宾馆,你进了802房间,我就在对面开了一间房,等到深夜用自配的万能钥匙开了门……我本想先做掉你,可一进门,地上有个昏死的女人一丝不挂让我烦躁,我平生最怕受的刺激的就是看到女人裸体,因为我曾经在广州杀死过一个企图勾引我的裸体女人。这辈子最恨的两种人就是警察和贱女人,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见一个,杀一个。所以我就改变主意想先把她扔到窗外去,她当时还没死断气,我把她当苏记者了,问她钱在哪里,她指了指地上的包……”

关子亮一扬脑袋,头上的水,脸上的汗统统洒在苏小鸥脸上,苏小鸥受到刺激,终于睁开眼睛。

“我没走大路,走的是你们不知道的荒路。”

“你别笑,我这人佩服的人不多,江蓠贞算一个,她美丽、温柔、善良、正派,而且有钱……我觉得她真的了不起,一口气要那么多人的命,毫不心慈手软,像个女中豪杰,让人不得不佩服……”龚传宝说。

“你为什么要在石头上写血书?是不是向我们警察示威?”

关子亮终于逮到一个爆发点,歇斯底里地吼叫:“放你的臭屁!你还不快去河里捞江蓠贞?告诉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快呀,叫人快去找啊,杵在这里想死是吗?想死你也去跳河呀!告诉你,你跳河没人救你,因为你不是记者,你只是一只臭警察,天生玩命的坯……什么狗屁记者,不会水也敢跳河,成心找死啊,你这只臭虫,屎壳郎……人渣……败类,你凭什么当记者?啊?!你干脆改行当老大,玩黑社会得啦。”

关子亮说:“你来——”

关子亮这下子懵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将苏小鸥的身体放平在河滩上,不顾一切地给她实施徒手心肺复苏,先是口对口人工呼吸,然后心脏按压,他拼命高喊着用力按下去:“一、二、三……”一直数完十五下,见苏小鸥还是没有反应,他又再次捏住她的鼻子,嘴对嘴地人工呼吸,然后又双手使劲按……四、五、六、七……他虽然心痛如绞,一句话说不出来,但是却在心里痛骂——苏小鸥,你这个笨蛋,你这头犟驴……你跟我玩邪的,算了,我不陪你玩,我玩不起……我输了,彻底输给你这个笨蛋了……关子亮眼前不时出现叠影,一会儿是杜斌的脸,一会儿又换成了苏小鸥。杜斌的脸上尽是血迹,怎么擦都擦不干净……苏小鸥的脸却又太干净了,干净得一丝不染,苍白如云……这时,邝言春等人赶到现场,见此情形,一个个呆若木鸡。

苏小鸥没想到此时此刻江蓠贞还跟自己开这样一个玩笑。

“是,凡是跟我有过身体接触的人,不管是爱是恨,都逃脱不了死亡的下场,这等同于复仇。甚至可以说等同我杀了他们。当初我也这么想过,但那时我等不及,我就要他们死,要看着他们死在我前面才甘心,而且是不得好死……可是,我现在放弃了,我放弃了杀人报复的念头。苏记者,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杀他用不着枪,俗话说:杀鸡干吗用牛刀。”

苏小鸥听了心头震惊,倒抽了一口凉气。

“江蓠贞,你知道吗?你今天对我所讲的一切,要占用我一辈子的记忆,这真是一个漫长而又痛苦的记忆啊……另外,我好为难啊,我已经答应关队长说服你去自首,但我现在不愿意这样这样做了,因为我怕将来我要恨我自己一辈子。你,江蓠贞,一个我深深同情的女人竟然被我亲自送上断头台,这是不是有点残酷?凭什么?命运凭什么这么捉弄我?要让我在这个时候遇到这种无法逆转的事情?要知道,我只是一个记者,我的任务只是了解这个案子背后的杀人动机,既然我获悉了真相,完成了采访任务,我就应该站在我自己的立场和位置上,而我自己的立场就是不愿眼睁睁看到你被他们逮捕……你走吧,你水性好,你可以从水里逃跑,逃到远远的地方躲起来,直到死都别出来……”苏小鸥说这话时痛心疾首。因为她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在干一件所谓离经叛道事情,这件事情会发生在受过正统教育,有着最基本的良知和正义感的苏小鸥身上,她连自己也不相信。

“因为少华死了……”

“你在陵洲市杀了滕青青又马上回到瓦屋场,准备干什么呢?为什么不逃跑?”

“为什么不问?”

“不是。写血书就是明说下一个我要杀村长。”

“不为什么,这是职业道德。”

被龚传宝称之为女中豪杰的江蓠贞此时此刻在苏小鸥面前表现得十分绝望和凄楚。

“没有,我杀欧少华是临时决定的。那天我自己造了一杆抢,打算试试火,要是行,以后我就靠这杆枪专门杀人过活。”

除了正常程序的审讯笔录,关子亮还单独问了龚传宝许多不解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