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番外一(2 / 2)

竹马为夫 一杯春 7898 字 4个月前

她神情震惊,心里却缓缓地清楚了:她是眼前这位大赵官家的后宫一员,他要召她侍寝,本就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只不过因为这些天他表现得十足清心寡欲,都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喜欢男人,所以她才渐渐地对他卸下防备,还能把他当做聊天解闷的对象。

她这头内心戏不绝,榻上的官家却等得不耐烦。

“没听到我的话么?”

他重复一遍:“上来,带着你的被子。”

带着,被子?

段毓儿混乱头脑涌入短暂的清明,眨了眨眼,忽然间又明白过来什么:入冬以后天气寒凉,何况今夜下雨,地板的寒气湿气都很重,她睡久了肯定要生病的。

她为她先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感到羞愧,抱起锦被挪上床,轻声对榻里侧的人道了声谢。

官家背对她,冷哼道:“我可没有虐待人的喜好。”

是是是,你最英明啦。

段毓儿盖好被子,听着屋外雷声轰鸣。她的瞌睡全被方才的一场虚惊给赶跑,眼下有些无聊。这种时候,她就很想找人聊天。

“……官家?”

床榻里侧的人没应答,不过锦被窸窣摩挲了会儿。

段毓儿便知道这是可以聊天的信号——不知道是怎么养成的性子,他有话总不直说,全靠别人摸索猜测。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

“你当时为什么选了我进宫啊?”

“随便指的。”

“那,为什么,不去孙美人和陶美人那里呢?”

里头的人侧身看她,昏昧中,一双凤眼漆黑如墨,段毓儿登时就咳嗽了声。

“你你你别误会,我只是单纯的好奇,我以前看了很多话本子,里面什么‘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多了去了……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不过……”

救命,她编不下去了。

那双凤眼平静无波,但段毓儿被他看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干脆自暴自弃地扯起被子蒙住了脸。

许久,她听到床里侧传来声音:

“第一,我不喜欢男人。”

段毓儿正惊恐着,闻言立即小鸡啄米般点头,意识到外面的人看不到,是以又坚定的“嗯!”了一声。

“第二。”他说,“前朝已经很烦了,我只想让后宫清静一点。”

段毓儿露出一双眼睛望向他。或许是他今晚很好说话的缘故,她不由得将心底话感叹了出口:“你同你爹一点儿也不像。”

先帝膝下十六位皇子,可想而知后宫嫔妃是何等庞大的数目。

里侧人嗤笑:“你倒敢说。”

还不生气。

段毓儿胆子更大了,朝他挪近了一寸:“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可怕。”

“……你呢?又为何不想入宫?”

“你都知道!”

“为帝王者,自然整个京都、整个国境,都要在掌控之中。”

段毓儿想了想,觉得这话简单点说,可能就是他有很多耳目的意思。

“咳,那我直说了,你不许生气。”

“你且说来听听。”

“我不想入宫,是因为不想争宠。我在外头见过很多大宅子里的女人,她们都过得不开心,我不想变成那样的人。何况,凭什么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却不能三夫四侍,这根本一点都不公平。”

“或许是因为,如今的为官掌权者皆为男子。”

竟,竟然接话了。

段毓儿眼睛都亮了:“那若是日后,女子也能入朝为官呢?”

“这倒有可能,不过凭现在的情势,百年内很难转变。”

“如果到那时,是不是一个女子可以娶很多个夫君?不不,是夫侍?”

“怎么?你很想要?”

“你换着想一想,你不想要后宫佳丽三千吗?”

“不想。”

“为什么呀?”

“我父皇有那么多女人,你可见他下场好到哪里去?想要什么,须得用同等的东西换回来,这才是世间的道理。”

“我知道,这就是话本里说的,以真心换真心。”段毓儿激动地拍拍他的肩,“你很好,从今晚开始,你就是我真正的朋友了!”

“吵死了,我明日还要上朝。”

……

段毓儿交了新朋友,高兴得每晚都想和这位朋友秉烛夜谈。

但她的朋友不是很高兴,疲累得每晚都只想蒙头睡觉。

“你成日这么累,就不能偷会儿懒?反正前朝有那些官员们。”

“闭嘴。”

“你别睡呀,我们来谈谈昨日说的,为什么你说写志怪传奇的人都没见过妖怪!”

“闭嘴。”

“我是真的很好奇,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为什么妖怪化形都要化作人形,而不能是其它的形状,而且妖怪怎么能同人生下孩子,分明猫和狗也不能生育后代……”

“闭嘴。”

今夜又下了一场暴雨。

窗外雨声哗哗,屋内人声叽喳。

床榻里的男子被吵得困意全消,掀被坐起身。

段毓儿吓了一跳。

他的表情有些不耐,但到底没有说出“砍断手脚、丢出宫外”的这种凶残话,只是默了默,又默了默,最后道:“明日我给你找个夫子来。”

就差没补一句“日后别再缠着我”。

“不要不要!”段毓儿头摇成拨浪鼓,面有菜色,“我从小最讨厌的人就是夫子,而且他们说得都没有你好,我喜欢听你说。”

就在此时。

“嘎吱——”

狂风拍开掩闭的窗扉,瓢泼大雨蓦地倒进来,斜风冷雨席卷着初冬的寒温,“呼呼”地吹动内室唯一的一根烛火。

“嗤。”

火焰骤然一跳,倏忽熄灭。

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段毓儿微惊,忽然听到“哐”的一声响,好似是床榻里侧的人磕到了什么硬物。

她转瞬间记起来嬷嬷告诫过的事。

“别怕,没事的,我也在这里。”

她在宫外时就习惯了保护人,如今猛地遇到这种情况,脱口而出的也还是这句话。

说完感觉有什么不对,但她没去深究,而是飞快从床榻间探出身,伸手到床头木柜中摸了一会儿,摸出来一只火折子。

“看,火来了!”

暖黄的光芒顷刻便盈满了床帐。

段毓儿借着光,看见里侧的人已经缩到了床角去,而且眼底的惧色也尚未完全消散,活似一只惊慌失措的大犬。

她向来对柔软的东西是没什么抵抗力的,连忙捧着火光朝他靠近。

“你看看呀,又暖又亮。”

榻里人这时已经恢复成了素常的神色,凤眼越过火光,落向她。

这道目光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重量却是沉甸甸的,因为段毓儿突然发觉,她好像离他离得太近了。

中间火芯的光亮将面前人的脸庞全染上了暖色。

仿佛昔日的棱角全融了去。

她从未如此刻一般清晰地观察、描摹过他的脸。

不得不说,大赵的官家,确实生得很好看。

……

十月末,降初雪。

皇宫本就是荟萃了大赵无数能工巧匠心血的大成之作,一宫一殿、一桥一木,无不风雅端重,雪落在上头,更衬得景色美不胜收。

而在这一日,正赏雪的段毓儿,也收到了宫外传来的一个坏消息:

段家被抄了。

天地一时死寂。

震惊、怀疑的心绪很快铺天盖地将她淹没。她根本不相信,她敬爱的爹爹会做出贪污的事情。

气血当头,她甚至忘了出宫前那一套繁琐的流程,只一心闯到西华门,那是离她的家最近的地方。

看门的守卫当然没放她出宫去。

这时,她才想起来,她该去见一见官家。

他是大赵万人之上的官家,所有的真相、所有的命令,都在他的手心之中。

但是。

他!居!然!躲!着!她!

文德殿找不到,慈宁殿找不到,什么殿都找不到,他好似铁了心不肯见她。

这就更让段毓儿胡思乱想起来:是不是因为爹爹真的做了那种事,所以他连带着也迁怒了她?不过没出几息时间,她便暗骂自己,怎么能不相信爹爹的廉洁呢?分明她与爹爹在一起的日子才是最最久的!

她一定要弄个清楚。

她托了许多人,东西打听,得出的结果无一是“段宰执已下狱”。

好似高屋广厦的顶梁柱一夜之间塌了。

她哭了好几日。

最难过的时刻,成公公送来一件物什。

“婕妤,看开点,事情会过去的,别哭狠了伤着身子。”

他留下这样物什便走了。

徒留屋内的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

“美人!”

“看我,美人!”

……

真相大白的那一日,段毓儿有一种荒谬的平静感。

她被人请去了文德殿。

许久未见的那人坐在矮几后,同他身份很不符地、向她道了声歉。

他说“此事机密,外泄恐怕引起事端”。

还说为了补偿她,可以送她出宫,从此还她自由。

氤氲的茶水汽模糊了矮几后的人的眉眼。

但他应该是看着她的。

“话已说完了,你要走、还是要留?”

炭火燃烧的微弱声响间或入耳。

段毓儿沉默了很久。

她觉得很奇怪,以往求而不得的东西,堂堂正正摆到面前来后,她却有些不想碰了。

“官家呢?”她问,“想我走还是想我留?”

矮几后的人微微一怔,嗤笑道:“你倒有意思,把问题又抛回给我……”他抬起眼,“我若说要你留呢,你真会——”

“我留。”

“……”

他从矮几后头站了起来。

水汽再也遮挡不住。

“那就留下来罢。”

“……”

“还有,我不叫官家。”

“我叫,赵扶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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