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所有客户雇工,都在官府有着登记,他们和棉庄的契书,受到官府保护和承认。
游师雄赶忙起身回答:“在的!”
为什么?
因为这里起码能吃饱饭——甭管他们吃的是糠麸、豆子和少量米、面煮的粥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但这是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从未接受过圣人的经义教化。
所以他很清楚,熙河棉田庄园经济的运转规则。
他心里面是清楚的。
自到任熙州以来,他几乎是夜以继日的工作。
这個事情,自然不能通过嘴巴说。
没有任何人愿意,再回青唐、党项,去给头领、兀卒或者赞普什么的为奴为婢,如同牲畜一样的活着,挨饿,死去。
游师雄点点头,答道:“下官已邀了诸位赋闲在家之同门,今已得数位同门回信,言愿来熙州讲学。”
羌人、党项人还有吐蕃人,都围在了庄园的监工面前。
一匹吉贝布,现在在汴京城,售价按质量从七八贯到二十贯不等。
所以,这哪里是在种木棉?
横渠门下追求复古,向往三代之治。
一亩棉田,至少可以采摘数十斤棉花,起码能织出十几匹吉贝布。
所以,这是一片沃土!
在他来到熙州的第一天,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个事情。
这就意味着,在契约期内,他们无法解除自己和雇主的雇佣关系。
同时,那些棉田庄园,也在拯救着成千上万无辜者的生命!
至少,他们能吃上饭了。
游师雄叹了口气,对赵卨拱手道:“制使应当明白,如今的熙河各地是何情形。”
游师雄将赵卨迎入厢房,请到上首坐下来,才问道:“制使可是有事来寻下官?”
休说是他这样一个小小的权发遣熙州知州了。
它们有着太多相似之处!
赵卨笑着摇头,不再多说。
游师雄就更是这方面的佼佼者。
横渠门下都是这样的,在礼仪上一板一眼,不肯变通。
除了没有戴上镣铐外,几乎和吐蕃、党项人的农奴庄园里的农奴一样。
若能成功,便既可以光大恩师的学问,也能解决熙河的问题。
从小到大,也都是半工半读成长起来的。
他们就像是棉庄里的农具。
不过,游师雄终究是游师雄。
因为他知道,自己说了也没有用!
二十岁以下签五年,二十岁以上签三年。
“熙河自有内情。”
为什么这么说?
游师雄是亲自考察也问过那些在棉田庄园里劳作的客户雇工们的。
“故而,这是最适合熙河的办法!”
横渠门下,是最肯吃苦的士大夫了。
游师雄心道:“他们身上是没有枷锁,可他们的灵魂却被无形的镣铐所束缚了。”
当年张载带着他们,在横渠书院一边读书,一边参与横渠当地的井田建设,除此之外,他们还得自己种粮、种菜、做饭、洗衣。
它既有着邬堡对部曲的严格控制,也有着吐蕃、党项农奴经济的极限压榨,还有着大宋客户雇工的不粘锅。
若没有棉田庄园的存在。
拿着这些钱,他们可以买东西,也能攒起来,等将来出去后,去讨个浑家。
这也和横渠门下的出身有关——横渠又称关学。
“恩师啊……”游师雄闭上眼睛,回忆起了当年在横渠读书的时候。
他们现在都沉浸在能吃饱肚子,能有工钱拿的幸福中。
所以,他到了熙州城的‘熙河兰会路边防财用司’官署后,给高公纪道了贺,奉上贺表,请其代为转呈汴京太皇太后后,便请高公纪给他安排一个安静的厢房。
最重要的是:每个月还能领到工钱!
先生张载,坐在上首,问着他和其他同门:“何为儒?”
先生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时空,从当年的横渠书院看向现在的他。
他当然不会承认,他这个经略安抚制置使,到明年也会是熙河路的大棉田主。
便打开门,向着站在门口的来人拱手行礼:“下官游师雄,拜见制使。”
赵卨则笑眯眯的看着他,良久之后,游师雄叹道:“制使,您应该知道,这样的事情是无法长久的。”
“那各地棉庄,几如魏晋南北朝豪族之邬堡。”
这个在他眼中万恶的棉田庄园经济,正是维系着现在的熙河路繁荣的基础。
那些饥渴的吐蕃人、羌人、党项人,恐怕早都已经尽成饿殍了!
换而言之,等到契书期限完成,这些人基本都已不再可以从事重体力劳动。
或者说,他很早就在心中有了这个目标。
也正是因此,横渠门下的学生,都有很强的务实能力。
想要重振横渠学院,光大、弘扬张师的学问。
所以,他需要向他的学生和外界证明一个事情:三代的道德与井田,是可以解决当代的问题的。
就这样,横渠门下在横渠,一边读书一边参与当地的井田制建设。
它是南北朝的邬堡庄园和吐蕃、党项的农奴经济以及大宋特有的雇工客户制度缝合起来的畸形体。
而且,正在飞速坠向深渊。
也是无比坚信横渠一脉理想,必将实现的士大夫。
一般三五年,就会彻底垮掉。
而熙河的棉庄和这些人签的契书,都是三五年的期限。
只要他们能接受圣人的教化,用圣人的道德来要求自己。
等于在学习时期,就已经切身的参与了实际的基层工作。
在得到了朝廷支持后,张载和他的学生,拿出钱来在横渠购置土地,分给当地的无地百姓、贫民。
即使是农闲时节,他们也不得休息。
约莫半个时辰后,游师雄听到了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来人正是这熙河路的安抚制置使赵卨。
“老夫想请景叔,在那几位横渠高徒来到熙河路后,先带他们走一走,看一看熙河各地风光、风俗。”赵卨慢慢说道:“景叔应该知道,熙河路不同于他处。”
他当年跟着张载,给横渠乡民们分地,指导他们修建水利,开凿渠道,疏浚河道的事情,也一一在心中浮现。
所以,横渠门下的很多人,不要看科举名次比较低,但政绩都很突出,一般的胥吏也根本忽悠不了他们。
没办法!
凡事就怕比较!
熙河路的棉田庄园是很糟糕。
熙河路的将来,恐怕将没有仁义的存在空间。
不过,也正是因此,游师雄根本不敢怠慢。
老实说,游师雄真的很难忍受这样的事情!
是的!
游师雄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
何况,棉庄里的‘客户雇工’们自己都没有意见。
整个熙河路,从未有大儒来讲学。
熙河的羌氐豪酋们,大多数也都未读过圣人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