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就白胡子海贼团的规模而论,它不是组织,也不是机构;而是一个相亲相爱的大家庭,还是一个人才辈出的大集体。问题是,谁敢保证这一千的船员全部是弃恶从善的好人呢?谁敢保证人才就不是人渣呢?在不违反团队硬性规定的情况下,又潜伏着多少包藏祸心的狠角色呢?</p>
他们归根究底是被世界所厌恶唾弃的恶徒,无拘无束又自由自在,胡作非为又肆意妄为;枉顾一切世俗法则,高举自家的海贼旗随心所欲猖游天下。就算身为上梁的船长像不倒翁一样正,作为下梁的船员就一定不会歪吗?不歪还能叫海贼吗?还能让百姓恐慌吗?还能被海军追捕吗?万一真有人动了歪心思,奔八的老爷子看得见吗?看见就能第一时间纠正吗?</p>
然而,这世上必须有一定程度的邪恶,才能维护崇高的正义。</p>
否则,四皇的威慑何在?王下七武海的意义何在?罗杰的号召力又从何而来?只要他们不明目张胆和政府对着干,政府有时索性也对他们的横行霸道装聋作哑,难道政府有本事将不属于己方的黑暗势力都连根拔起吗?</p>
因此,海贼,世界贵族,世界政府,三方不约而同达成了一条潜规则:我的地盘我做主,无主的地盘先入为主。互相牵制又互相觊觎,各自交好又各自提防,一直处于没有明争却有暗夺的微妙状态。这是不需要提醒的规则,就跟官场行贿商场行骗政场行诈同理,几乎不需要人教,几乎不需要人讲,三岁小孩都明白的潜规则。</p>
“言归正传,你们先去支援队长,我把她送到船上安置好就来。”阿帕森轻车熟路扛着自己的战利品,一副拐卖良家少女的坏蛋形象,毕竟他的老本行是拐卖人口。</p>
风吹树叶窸窣作响,仿佛春蚕咀嚼桑叶,恍如隔世的画面在他的脑海浮现:他在香波地群岛谋生的时候,每一天都是逍遥快活的小霸王,一旦遇到上好的货色,数以万计的钞票就不断飞来。奈何他花钱如流水坐享其成的奢靡生活,因半路杀出个争权夺利的唐吉诃德家族而告终。机缘巧合加入白胡子海贼团另谋高策,假装金盆洗手,伺机借刀寻仇。</p>
不过,他早就放弃了报仇的计划,自从在白胡子海贼团领教到前所未有的充实与温馨后,对天夜叉的强烈恨意逐渐化为乌有。当前他只想尽快融进老爹堪称传奇的大家庭中,上刀山下火海,为其终生效力。凡是迷途知返者皆赦免无罪,他懒得研究别的家伙是否心存歹念,反正他对老爹和艾斯没有异心,反正不少队员跟他的态度保持一致。</p>
陷落沉酣的女孩睡得极其不安稳,精致的眉梢蹙成团,似乎被困在了噩梦里。阿帕森不禁放慢赶路的速度,对方的鼻梁皱了皱,他以为对方会哭。谁知只是单纯的发抖,一阵一阵抖如糠筛,接着浑身都毛骨悚然蜷缩在一起。</p>
究竟是怎样的恐惧,能让一个人如此害怕?到底是怎样的经历,让她连做梦也不敢用哭泣来发泄?莫非是被绑架所造成的后怕?不至于吧?他们都亮出底牌了呀!她不是队长大人的青梅竹马吗?</p>
幸灾乐祸的悠哉微笑蓦然蒸发,好在对方的体重很轻,他稳住对方的腰身使其切换方向,改为单臂正抱怀中的姿势,“哈喽,睡醒了?”</p>
脑充血莫名促使中暑的影响有所好转,脱梦初醒的表情宛如被雨水打落的梨花,她睁眼就见一道突兀的刀疤横在男人的脸上。下一秒才意识到自己目前在海贼的控制中,准确来说,是在海贼的怀里。</p>
树越大,越容易招风,饶是坐拥四皇称号的白胡子海贼团,多半背地里也存在着一些不为人知的肮脏历史。她不是不怕海贼,她怕所有的海贼,只是不怕名为艾斯的海贼,请她到莫比迪克号一游,她可不敢当。待她理清自己凌乱的思绪时,斗胆向对方提出了自己的诉求,“这位大哥,您可以找一名更好的姑娘把我换走吗?”</p>
中气不足的声音卑微又虚弱,在鸦雀无声的环境里却是格外的清晰,凑近观察少女柔泽静谧的脸庞,轮廓的流线型在残影里氤氲未明。阿帕森对女孩的身世颇感兴趣,却不急着刨根问底,而是轻描淡写地问了对方一句为什么。</p>
按常理推断,一般女孩发现自己被绑架,首当其冲的第一反应不是喊着救命,就是嚷着回家。没想到对方还能镇定自若地尝试与他交涉,看来对方被当地恶棍盯梢找茬是家常便饭的事儿。</p>
转念一想也不稀奇,蓝多里又没有被划入执法机构的管辖区,无法无天的犯罪分子遍地驻扎,无良无德的丑陋勾当遍地开花,和香波地群岛的三不管地带毫无区别。是故,正气凛然的船长不惜翻山越岭,也要把此处收入囊中。</p>
“想不通。”临阵磨枪的三字经果然把对方问得哑口无言,小姑娘的脸色就仿佛秋霜卷裹的枯枝败叶,沮丧而颓败。</p>
是好久没跟未成年女性沟通了,估计是暗藏玄机的问题欲传达的内涵过于暧昧,不知如何作答也情有可原。既然对方的理解能力有限,他应该循规蹈矩把自己的疑惑点叙述完整,于是他照葫芦画瓢耍起了形同绕口令的连环轰炸式提问。</p>
“我想不通原因,为什么要在混乱的世间,寻找不合适自己的一席之地?为什么宁愿被坏人抓走几次,也不愿意良禽择木而栖?我最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明知没有话语权,还敢和海贼谈条件?”</p>
弥娅也想不通原因,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偏缺的是心眼。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一位长途跋涉的旅行者,因为在一条道路走得太远,已经忘了为何会出发,又想前往何方。只顾不停地走,盲目地走,哪怕这条路的尽头,没有地方可以给她驻留。</p>
一路低调保持着沉默,当两人抵达蓝多里的码头时,女孩令他刮目相看的面容顿时乌青,就差雷电轰鸣。自负的笑声促狭狂妄,继而吐滤几口浊气,启动岸边的快艇朝母船的位置靠拢,像离开水面跳上龙门的鲤鱼。波涛激流卷动船身泛起数不胜数的浪花,可想而知莫比迪克号不能招摇过市停泊在醒目的岸边,依然是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p>
气定神闲的绑匪倏忽松开缚紧女孩的同时,一群海鸥正围绕着孤帆远影碧空尽的海贼船来回翱翔;有的停歇在铁甲舰首低鸣,有的模仿情侣在海面嬉闹骂俏,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半晌,流淌喉间的锈哑笑喑虽悲无伤,经海风揉碎后依稀传来钟磐泠音。</p>
女孩的瞳仁攒起清亮的色彩流转,搭配不强不弱的阳光缱绻于因化过淡妆而略显成熟的侧颜,简直美得不可方物。一切都像艺术家用丹青妙笔绘制而出的画卷,千疮百孔的心灵仿佛在刹那间得到洗涤,无法形容那种舒适惬意的感觉。</p>
“其实,每一出悲剧降临前,人都有选择权,与人的性别阅历强弱贫富无关。失之东隅收其桑榆,谁规定站在人生的岔道口时,就非要选条绝路给自己走?”少女自言自语的音量低如蚊蚋,却无比精准地捣向旁听者的耳蜗。</p>
“人的命运都应该由自己把握,可是当每个人竭尽全力去完成自己使命,轮到想要掌握自己命运的时候,却迟钝地后知后觉,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本身就是命运的一种安排。大多数海贼都不信命,可我们小女儿家没有反抗不公命运的力量,由不得我们不信。”</p>
“没错,我们海贼不信命,信也不会听天由命。”阿帕森沙哑的嗓音鬼使神差透出一丝笑意,似赞赏,又似嘲讽。如果说他方才只停留在对她略感兴趣的阶段,现在则是上升到想挖掘她秘密的地步,“不妨继续说。”</p>
她注视着面前近在咫尺远在天边的巨型轮船,身形像坚忍不拔的细竹迎风独立,“对你们而言,无论是金银珠宝还是女人,想要就直接掠夺,反抗就直接抹杀。反正我不过是被绑来送给你们老大的玩物,利用完高兴就留下,不高兴就扔到海底喂鲨鱼,对吗?”</p>
阿帕森有一瞬想掐死这个牙尖嘴利不识抬举的小丫头,居然把白胡子海贼团跟只懂烧杀掠夺的三流海盗相提并论。顷刻他就敏锐察觉出她的言辞并无冒犯之意,更无激将之意,而她的目光却酝酿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韵味,犹豫腹诽半天又压下内心不理智的冲动。</p>
虽然他在队里的地位微不足道,但他的言行举止也代表着整个海贼团,倘若真的忍不住辣手摧花,就等于搬石器砸自己的脚,等同默认对方诋毁的言辞。另外,她是队长的客人,他实在没资格跟她计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