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王子指尖的水珠凝了五十年,终于在今天,又一次顺着王默苍白的指尖滚落,坠入冰殿玉阶下那汪亘古不冻的水潭里,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像极了五十年前她被天帝送回时,最后一次在他怀里轻颤的睫毛。</p>
那一天的仙雾是烫的。水王子记得很清楚,他赶到仙境边界时,天帝周身的金光还未散尽,王默被地上,衣摆上还沾着天雷灼烧后的焦痕,乌黑的长发凌乱地贴在颈侧,原本总是带着暖意的脸颊,白得像极寒之地的冰花。他几乎是踉跄着扑过去,指尖触到她皮肤的那一刻,才发现那层屏障早已碎了,她身上残留的雷火气息顺着他的掌纹往骨血里钻,疼得他几乎握不住她。</p>
“她逆天改命,阻了三界浩劫,本该魂飞魄散。”天帝的声音没有喜怒,却像重锤砸在水王子心上,“九十九道天雷,是她的罚,也是她的生机。若五十年内灵魂能自行凝合,便有醒来的可能;若不能……”后面的话,天帝没有说,但水王子懂了。他抱着王默转身时,听见身后的云层翻涌,像是在为这场惊天动地的代价作结——她救了人类世界,救了仙境,救了那些曾质疑她、依赖她的生灵,却把自己困在了无尽的沉睡里。</p>
灵犀阁的几位圣级仙子赶过来时,水王子已经把王默安置在了自己的冰殿。冰殿常年恒温,潭水是他用千年修为凝练的灵水,能滋养灵魂,护住她的肉身不腐。颜爵试着用画笔勾勒她涣散的灵魂碎片,笔尖的灵光触到她眉心时,却像被无形的力量弹开,颜料落在玉床的锦被上,晕成一片黯淡的灰;庞尊想以雷电之力唤醒她体内残存的生机,可电流刚靠近她的指尖,就被水王子挥手打散——他忘不了她承受天雷时的模样,哪怕只是一丝雷电,他也舍不得再让她受半分惊扰;毒夕绯带来了自己炼制的凝神丹,丹药刚碰到她的唇瓣,就化作了一缕轻烟,连味道都没留下。</p>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起初,灵犀阁的仙子们还会时常来冰殿探望,有时是荒石带来人类世界的新茶,说这是王默以前喜欢的味道,或许能唤醒她的记忆;有时是灵公主捧着一束沾着晨露的鲜花,小心翼翼地放在玉床旁,说花草的气息能养魂。水王子总是沉默地听着,然后把茶倒进潭里,把花插进殿角的玉瓶里,看着花瓣一片片落下,沉入潭底,像极了那些逐渐黯淡的希望。</p>
十年的时候,王默的指尖动过一次。那天水王子正用帕子蘸着潭水,轻轻擦拭她的手背,忽然感觉到指尖传来一丝极轻的颤动,他猛地抬头,看见她的睫毛颤了颤,像蝴蝶要振翅,可下一秒,又归于平静。他几乎是立刻召来了灵犀阁的所有人,颜爵的画笔都准备好了,庞尊的电流也蓄势待发,可等了整整一天,她还是那样安静地躺着,仿佛刚才的颤动只是他的幻觉。那天之后,冰殿里的潭水似乎比以前更凉了些,水王子坐在玉床边的时间也更长了,他开始对着她说话,说仙境里新开的冰莲,说人类世界的孩子们又长大了一岁,说他今天在潭里看到了一条红色的小鱼,很像她以前养过的那条。</p>
二十年的时候,仙境经历了一场小的动荡,一群刚修成人形的小妖误入了禁忌之地,扰乱了仙境的灵气。水王子不得不暂时离开冰殿,和颜爵他们一起去处理。临走前,他把自己的一缕灵识注入潭水中,只要王默有一丝异动,他就能立刻感知到。可等他处理完事情赶回来时,看到的还是她安静的睡颜,只是鬓边的一缕头发,不知何时滑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角。他走过去,轻轻把那缕头发别到耳后,指尖碰到她的耳垂,还是那样冰凉。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在她床边睡着了,梦里梦到她醒了,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说“水王子,我好像睡了很久”,他伸手去抱她,却只抱住了一团冰冷的雾气。</p>
三十年,四十年……冰殿外的冰莲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潭水里的小鱼换了一代又一代,灵犀阁的仙子们来的次数渐渐少了。不是他们放弃了,而是看着水王子日复一日的等待,他们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颜爵最后一次来的时候,留下了一幅画,画里是王默笑着的样子,眉眼弯弯,手里拿着一朵红色的花。水王子把画挂在玉床对面的墙上,这样他每次抬头,都能看到她的笑容。</p>
五十年的期限,在一个飘着细雪的清晨悄然而至。那天水王子像往常一样,早早地醒来,走到玉床边。他看着王默的脸,五十年了,她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化,还是停留在被天雷击中前的那一刻,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眉心,那里曾有过灵魂碎片颤动的痕迹,可现在,只剩下一片冰凉。</p>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潭水动了一下。不是风吹的,也不是鱼游的,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呼应。他猛地看向王默,只见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比十年前那次更明显,眉心处甚至透出了一丝极淡的红光。水王子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屏住呼吸,紧紧握着她的手,期待着她睁开眼睛。</p>
可那红光只持续了片刻,就像风中的烛火,轻轻摇曳了一下,便熄灭了。王默的睫毛也停止了颤动,重新恢复了平静。水王子握着她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能感觉到,她体内的灵魂碎片似乎比以前更涣散了,那丝刚刚燃起的生机,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压了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