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竹的额角渗了点汗,她抬手一抹,蹭了点冰粉在脸上,却毫不在意。刻刀在冰面上游走,每一次起落都稳准狠,像在雕琢自己的轨道。她知道,无论是做点心还是刻星轨,急不来,怕不得,唯有一次次试,一次次改,才能摸到那藏在表象下的规律——就像爷爷说的,偏轨的星,终有一天会找到自己的位置。</p>
不知过了多久,第七星的轮廓终于清晰起来。筱竹放下刻刀,后退两步打量着冰雕观星台,北斗七星的脉络完整流畅,在阳光下泛着淡蓝的光,与天上的星轨隐隐呼应。她满意地眯了眯眼,刚要转身,就看见秋端着个新托盘走过来,托盘里的芝麻卷终于有了点样子,金黄色的表面撒着芝麻,虽不算完美,却透着股诱人的香气。</p>
“尝尝这个!”秋把托盘递到她面前,脸上带着点紧张,“这次我用温水和面,小火慢烤,应该……不难吃了。”</p>
筱竹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麦香混着芝麻的脆香在嘴里散开,甜度刚好,带着点微焦的口感,比刚才的“特别”好吃多了。她点头:“嗯,有进步。”</p>
秋的眼睛笑成了弯月:“我就说能成!等我再练练就给你雕冰雕的星珠做配食!”</p>
金在旁边抢过一个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喊:“姐,你这手艺能赶上青禾了!”</p>
筱竹没再说话,只是走到冰雕旁,轻轻抚摸着第七星的冰面。阳光落在她脸上,把她眼底的光映得格外亮。远处的暖阁里,芬格尔看着西跨院那个专注的小小身影,又看了看东厨方向飘起的袅袅炊烟,拿起玉杖轻轻敲了敲地面。杖头的夜明珠闪了闪,映着星图上那道渐渐归位的辅星,老人的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p>
风穿过西跨院的红梅树,带着点花香和芝麻卷的甜香,吹在筱竹的玄色短褂上,猎猎作响。她正踮着脚,努力把最后一颗星珠往冰雕观星台的第七星凹槽里塞,小脸憋得通红,玄色短褂的袖子滑下来,露出胳膊上沾着的冰碴子。</p>
“还差一点点……就一点点……”她嘴里念念有词,脚尖又踮高了些,结果脚下一滑,“哎哟”一声往后仰,预想中的摔倒没等来,反倒撞进一个暖融融的怀抱里,带着淡淡的金光和雪松香。</p>
“小心些。”</p>
筱竹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比星珠还亮的眼睛里。创世神的白袍垂在她眼前,上面沾着的细碎冰晶正慢慢融化,在布料上洇出小小的水痕。</p>
“父、父亲!”她慌忙从他怀里挣出来,手忙脚乱地拍了拍短褂上的灰,结果把胳膊上的冰碴蹭得满脸都是,活像只刚从雪堆里钻出来的小兽。</p>
创世神低笑一声,抬手用指尖轻轻拂去她鼻尖的冰粉。他的指尖带着神力的暖意,触得筱竹鼻尖一痒,“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p>
“怎么又在这里玩冰?”他的声音里带着点无奈,目光落在那座冰雕观星台上,眼底却藏着笑意,“这星轨刻得歪歪扭扭的,第七星的角都快戳到天上去了。”</p>
“才不歪!”筱竹立刻护在冰雕前,像只护食的小狼崽,“芬格尔爷爷说,这是最特别的‘筱竹星轨’,天上的星星看了都会学!”她踮脚指着第七星的凹槽,“就是星珠太滑了,总塞不进去……”</p>
创世神走过去,拿起她手里的星珠。那星珠是用潮霜星的冰晶磨的,中心嵌着一缕淡金,在他掌心微微发烫。“潮霜星的冰性子野,得顺着它的纹路来。”他屈起手指,轻轻在星珠上敲了三下,再往凹槽里一放,星珠“咔嗒”一声就嵌稳了,严丝合缝,像是天生就该长在那里。</p>
“哇!”筱竹眼睛瞪得溜圆,凑过去左看右看,“父亲你好厉害!格瑞敲了半天都敲不进去呢!”</p>
“他那是怕把你的宝贝冰雕敲坏了。”创世神揉了揉她的头发,玄色短褂的领口被他揉得皱巴巴的,“你这观星台刻了多久?袖子都磨破了。”</p>
筱竹低头看自己的袖口,果然磨出了个小洞,露出里面淡青色的里衣。她吐了吐舌头,往他身后躲了躲:“没、没多久……就、就每天刻一会儿……”</p>
其实她偷偷攒了三个月的星砂,才换得芬格尔爷爷允许她用西跨院的冰砖;为了找合适的刻刀,把听雪殿的冰窖翻了个底朝天,还差点被青禾发现;昨夜为了修第七星的角度,蹲在冰地里冻到后半夜,膝盖现在还麻着呢。可这些她都不想说,父亲总说她是“小麻烦精”,再说这些,怕是要被禁足了。</p>
创世神哪会看不出来她这点小心思。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小刻刀,刀身上还沾着她的指纹,刃口磨得有些钝了。“下次想要什么,直接跟我说。”他把刻刀放进她手里,用自己的大掌包着她的小手,帮她把刀柄握紧,“别总自己瞎琢磨,冻感冒了怎么办?”</p>
筱竹的手被他捂得暖暖的,心里却有点发慌。她眼珠一转,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羊皮纸卷,献宝似的递过去:“父亲你看!这是我画的潮霜星!”</p>
纸上的星图歪歪扭扭,潮霜星被红墨水涂成了个圆滚滚的球,周围画着乱七八糟的线,像小孩子涂鸦。但创世神接过时,眼神却认真起来。在那团红墨水旁边,用铅笔轻轻描了道折线,正是潮霜星三年前突然偏轨的轨迹。</p>
“这道线……”他指尖落在折线上,羊皮纸突然泛起金光,那道折线竟慢慢舒展开,变成平滑的弧线。</p>
“芬格尔爷爷说它歪了!”筱竹凑过去,小手指着金线,“他还说,潮霜星的冰下面有‘咚咚’声,像有人在敲冰!格瑞也听见了!”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猜是大怪兽!藏在冰下面睡觉,翻身的时候就把星轨压歪了!”</p>
创世神失笑,把她往身边拉了拉,让她靠在自己腿边。“哪来的大怪兽。”他望着潮霜星的方向,那里的天空正泛着淡紫的霞光,“那是冰层在呼吸,就像人喘气一样,很正常。”</p>
“才不是!”筱竹噘起嘴,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捏成球,“芬格尔爷爷说那是原初元力!我在古籍上看到过,原初元力是金色的,会发光!潮霜星的冰下面肯定有!父亲你是不是把它藏在那里了?”</p>
她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光。创世神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突然一软,这双眼睛太像她母亲了,当年她母亲也是这样,追着问他星核里的秘密,非要他把原初元力的光团捧在手心给她看。</p>
“小孩子家别问这么多。”他把雪团从她手里拿过来,捏成个小兔子的形状,塞回她怀里,“原初元力是很厉害的东西,乱跑会吓到星星的。等你再长大些,能把观星台的星轨刻得和天上的一模一样了,我就带你去看。”</p>
“真的?”筱竹立刻忘了追问,抱着雪兔子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我现在就去改星轨!保证和天上的分毫不差!”</p>
她说着就要跑,却被创世神拉住。他从袖中取出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柄小巧的银刻刀,刀柄上嵌着颗小小的星钻,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用这个刻。”他把刻刀放在她掌心,“比你那把钝刀子好用,不会伤到手。”</p>
筱竹的手指轻轻抚过银刻刀的刃口,冰凉又光滑,比她那把磨得坑坑洼洼的铁刀好太多了。“父亲,这是给我的吗?”她抬头看他,眼睛里的光比星钻还亮。</p>
“不然呢?”创世神刮了下她的鼻子,“等你刻完观星台,我再教你怎么让它跟着星轨转。”</p>
“耶!父亲最好了!”筱竹欢呼一声,抱着银刻刀就往冰雕跑,跑了两步又回头,把怀里的雪兔子往他手里一塞,“给父亲暖手!”</p>
雪兔子在创世神掌心慢慢融化,冰凉的雪水顺着指缝往下滴,却暖得他心口发颤。他望着筱竹蹲在冰雕旁的小小身影,银刻刀在她手里闪着光,冰屑被她甩得满天飞,像撒了把星星。</p>
廊下的红梅落了片花瓣,刚好落在雪兔子融化的水痕上。创世神低头看着那抹红,又望向潮霜星的方向,那里的冰层下,原初元力的搏动声正越来越清晰,像在回应着什么。</p>
他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在半空画了个符,潮霜星方向的淡紫霞光突然暗了暗,冰层下的“咚咚”声也随之轻了些。</p>
“再等等……”他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冰层下的元力说,“等她再长大些……再让她知道这一切……”</p>
西跨院的冰雕旁,筱竹正用新刻刀小心翼翼地修整星轨。银刻刀果然好用,冰屑落得又细又匀,星纹的弧度也越来越好看。她时不时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手里的刻刀,嘴角的笑就没下去过。</p>
她不知道潮霜星的冰层下藏着怎样的秘密,也不知道父亲为何总是对那片冰原讳莫如深。她只知道,父亲给了她最好的刻刀,还答应要教她让观星台转起来,这就够了。</p>
风又起了,吹得红梅花瓣落了她一肩。筱竹抬手拂去花瓣,银刻刀在阳光下划出一道亮线,像把小银剑,正一点点把她的欢喜,刻进这听雪殿的冰与星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