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的身影在红墙白雪间渐行渐远,帝王的心事,如同这未化的积雪,沉重而漫长。
想要撼动这社会的根基,从来不是靠多宏伟的政策。
再精妙的政令若到不了地方,终究只是纸上空文。
如今朝廷积弊已深,尾大不掉的困局仍在延续。
朱小宝渐渐明白,变革的核心在于思想,而思想的枢纽,恰恰系于儒家。
曾几何时,他鄙夷那些被视作封建糟粕的儒家教条,可此刻却不得不重新审视。
若总以后世视角评判当下,不过是自欺欺人。
治国理政从不是少年人的热血冲动,更非随波逐流的空谈。
为何有人偏喜诡辩?
这是因为知识的贫瘠,他们看事只懂一面,缺乏支撑多元视角的积淀。
当知识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会发现固有观念亦有谬误。
直到学会沉默思考、不盲从他人时,才算真正开始蜕变,这是朱小宝九日来沉心思索的感悟。
先前他不理解,为什么儒家能被封建王朝奉为圭臬?
古人不缺智者,明知其会固化思维,为什么还要推上神坛呢?
答案其实简单,因其能驾驭人心,服务统治。
换言之,若法家、墨家、阴阳家等学说同样以束缚礼乐、巩固统治为核心,也会被捧上神坛。
一切,不过是时势所需。
试执政这一年,朱小宝尝试过诸多改革,唯有驿站改制算彻底成功。
街市整饬、道路修缮,乃至火耗归公等举措,都难言成效。
上层政令未必能得到下层执行,以士绅地主为核心的地方势力,总会阻挠任何损害其利益的政策。
地方官府在承平年代更不敢得罪士绅,他们需要依靠这些豪强维系安稳、治理百姓,这直接关乎他们的官途与政绩。
若士绅不配合,新政便寸步难行。
开海禁、办官学、设医馆、修交通,乃至土地、税收、户籍改革……
这些看似美好的蓝图,该如何推行?
前几项于地主阶级损害有限,因由朝廷出资,可后几项却是从他们口中夺食,每一步都步履维艰。
更遑论未来的削藩与削减宗室俸禄,桩桩件件都是难啃的硬骨头。
或许可以做个暴君,以杀戮威慑反抗者。
可朱元璋杀了半辈子人,结果又如何?
若暴力能解决问题,治国岂不太简单了?
现实却残酷地证明,这不过是空想。
九天来,朱小宝思绪万千,虽有感悟,却尚未形成完整方略。
应天大街比镇江府更显繁华,朱小宝身着素衣混在人潮中,步伐平静,周身气息却更显沉稳。
几个中年汉子很快注意到他,那是锦衣卫。
头目凑近时惊得失色。
“殿下?”
朱小宝并未理会,径直朝皇城走去,他需要时间思考如何与朱元璋开口。
见他无视自己,锦衣卫小旗正要行动,却被朱小宝冷声喝止。
“想抓我去诏狱?”
小旗慌忙躬身。
“卑职不敢。”
“那就滚!”
待他们退去,何广义带着人匆匆赶来,见到朱小宝时喜极而泣,连忙将披风披在他身上。
“殿下可算回来了!廖家兄弟前两天被皇爷放了,方夫子与刘夫子正和国子监的人辩驳,今日还有千名学生在洪武门外叩阙……”
“谁安排的?”
朱小宝听到此处顿了顿。
“像是徐姑娘。”
何广义低声回禀。
朱小宝轻叹。
“这丫头下手太狠了,怕是要有学生被抓了。”
“刑部杨大人是咱们的人,不会为难他们的。”
何广义又道。
“您走后,皇爷没精力批奏疏,奏疏分类全交给朱允炆了。”
朱小宝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