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顷笃定地道,“以他所言,您和二公子能协助他这样一个对军事几乎一窍不通之人,远隔千里之外,运筹帷幄,让他在关塞外建立军功,甚至还把鞑靼小王子给彻底打服,令其主动到京师朝贡!这般能耐,若二公子亲自带兵,必定马到功成。”
“是吗?”
张峦摇头叹道,“李尚书还真瞧得起吾儿。就算如此,李尚书目前正在地方上专司治河,马上就要到严冬,距离来年开春的春汛也没几个月了,他这时候想调走,莫非是不愿意负责任?”
“绝非如此!先生您一定要明白,我家道爷一直都心系天下!”
庞顷一脸认真地辩解,“我家道爷近一年来,在治理黄河之事上,可说殚精竭虑,未有一时片刻松懈。这也使得黄河河工项目推进非常快……以我家道爷的意思,就算他丢下一切返回京师,黄河河工竣工日一定不会拖到来年开春后!”
张峦惊讶地道:“也就是说,来年开春前,就能把黄河改道之事彻底完成?这怎么可能……”
庞顷笃定地道:“头期工程绝对没有任何问题,后续只需要加高堤坝便可确保黄河安然无恙!
“之前由您和二公子提供的黄河改道选址方案,可说是非常完善,走的都是地势低洼的地方,两侧只需要稍微加高,就能让黄河水一泻千里,归于洪泽湖,而下游更是直接借助淮河河道直入东海,只需要稍微加高下河堤便可……”
“是吗?”
张峦又出言敷衍,“听起来很奇怪啊,吾儿延龄从未去过中原之地,他怎么知道哪些地方比较适合挖掘河道呢?”
庞顷反问道:“所以说,新河道选址并不是张先生的主意,一切都是二公子的功劳,对吗?”
张峦耸耸肩,颔首道:“可以这么说。这里没外人,在这种事上,你觉得我是那种遮遮掩掩,喜欢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的人吗?”
庞顷和祁娘心里都在想,你以前可没少占你儿子的功劳。
你在我们面前坦诚相告,可问题是,你在外人面前有如实讲过吗?
别人还不是把所有功劳都挂到你头上?
庞顷道:“二公子精通天文地理历法,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找出最佳的河水流向方案,并以此来规划新河道的位置。”
“哦。”
张峦恍然大悟般点头,随即道,“这么说来,回头我还真要好好问问他,以前从没关注过这些事,竟然疏忽了。
“哦对了,先皇时工部不是派人去实地调查过,提供了很多改道方案吗?炳坤,你这不对啊,故意在这里抬举我和吾儿,为的就是把你家道爷给调回来?”
庞顷吓了一大跳,心说你张来瞻属狗的啊,这都能咬我一口?
他急忙解释:“绝非在下无端恭维,而是发自内心的赞叹……也是我家道爷亲自负责河工事,我才明白个中诀窍。
“无论是我家道爷,还是地方上的官员和力夫、役丁等,但凡亲身经历过这事的,都在感慨河道选取的精妙。真就是在周边地势最低处,简单做一番开凿,然后在两边加固河堤便可!真是一劳永逸!”
因为张延龄选取的河道,就是未来黄河几百年流经的地方,所以在选址上可说是顺势而为。
不同的是,原本河道是在弘治二年及此后几次大的水灾后,黄河自己顺着地势,由高到低流,先是形成很大的黄泛区,等到了枯水期,朝廷组织人手把收窄的黄河河道两侧进行加固,垒高堤坝,重新移民居住……
这样才算是形成黄河夺淮入海的新河道。
这次朝廷是主动组织数百万人整修,抢在黄河决口前,先行开凿出河道,让河床变得更宽,更低,这样两侧河堤就无须刚上来就修得太高……基本就是丈量、挖掘、运土和加固整修河堤的过程,循环往复。
对于张延龄来说,只是纸面上的东西。
但对于李孜省和具体修河的人来说,到了实际的地方,先期进行勘探,并开始按照张延龄的详细规划图纸进行挖掘,才发现这条河道的选址有多高明。
毕竟是历史上黄河自主选择的最好的入海渠道,有的地方明明看起来有更好的选择,甚至规划图纸上还有着九曲十八弯的情况发生……但在简单开凿后,人们发现需要开凿的地方土质极为松软,挖掘不怎么费力气,河道经过弯折后流速大为降低,如果按照直线流向,修筑出来的堤坝直面激流很容易就被冲垮。
还真不如张延龄婉转的修河方向选择……
一次还可以说是巧合,多来几次后,连那些具体修河的人都认为,这是老天爷开眼,在大规模修河前就能掌握未来水流方向,有针对性地选取河道,他们只是按照上天的旨意来完成修造……
真就是事半功倍!
这也是李孜省觉得自己能加快工期,想提前调回来,参与到西北一战的缘由。
张峦虽然感慨儿子的不凡,但对李孜省的请求还是婉言谢绝:“跑到西北去打仗,可不是什么好事,李尚书何必非要折腾呢?
“再说了,我也不知道延龄那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万一他就一门心思窝在大同开矿,不打算领兵出征呢?再说了,有威名赫赫的王威宁在,还有我家那小子什么事?”
庞顷笑道:“我家道爷看人还是很准的,他说,王威宁虽声名在外,但近年来因为连续遭遇人生不顺,行事变得急功近利。
“而平草原是一个需要筹谋和算计的大事,带兵的经验是要有,但更需要深不可测的眼界和大智慧!这些……王威宁身上是没有的。”
“呵呵。”
张峦不屑地撇撇嘴,道,“照李尚书这么说,王威宁没有,吾儿身上还能有?他这不是推崇,而是在……有意抬举,故意把人捧上天,然后等着吾儿从天上往下掉,是吧?”
庞顷问道:“那张先生,您认为,令郎的本事,在王越之上还是之下呢?”
“这个……”
张峦一时语塞。
他心想,王威宁是什么东西?
配给吾儿提鞋么?
吾儿军事方面是没什么经验,但就说帮他姐姐顺利选中皇后,几次谶纬全都命中,赚钱比去抢劫都来得快,成功帮我张家取得现在的成就,又帮朝廷做了那么多实事……王越哪一点行?
庞顷也不着急,笑着道:“王威宁的确可以独当一面,但若说他可以自成一脉,无须他人相助……还是太过高看他了!
“但二公子就不一样了……二公子是那种,可以化腐朽为神奇之人。这天底下,能与之媲美的,恐怕只有您……还有陛下二位而已。”
“别别别!”
张峦连忙摆手,谦虚地道:“你说陛下可以,说我……还是算了吧!”
庞顷赶紧趁热打铁:“那您……是否愿意让我家道爷回来,让其相助二公子成就大事呢?”
“不合适。”
张峦道,“这么说吧,就算延龄那小子,真的想带兵征服草原,也一定想悄无声息,不为外人所知。
“要是这时候突然把李尚书调去大同,无论是朝中人,还是鞑靼人,都知道其中定有猫腻!你说明知道会坏事,我让李尚书去做什么?”
庞顷赶紧道:“您完全可以跟陛下请一道密旨,秘密调我家道爷去大同履职……以道爷为大同巡抚,如此配合二少爷出兵,不是更容易吗?”
“时间上来得及吗?”
张峦抚着下巴,蹙眉道:“李尚书好端端地打理河工事,只待工程完毕,就可以名垂青史,何苦要去冒险呢?若被朝中人知道他调去大同,非炸锅不可……咱知道李尚书胜券在握,但外人还以为他在逃避治河之责呢。”
庞顷起身,直接后退两步,跪伏在地上,泣声道:“请先生给我家道爷这个机会。敝人带着军令状而来,一定要帮我家道爷实现宏愿。若您老不答应,敝人就长跪不起!”
“我……”
张峦一时间都被庞顷给整懵逼了。
心说你这军令状下得可真另类。
你这是帮李孜省下军令状呢,还是用这个来逼迫我?
我岂会受你胁迫?
祁娘起身道:“老爷,不如……就看在庞先生的面子上……试试吧。或许陛下和二公子也有此意呢?”
张峦为难道:“炳坤,说句不中听的,你这是在威胁我啊!我本可以帮你去说说,但你这……”
庞顷继续磕头:“请先生成全。道爷和敝人定当感激不尽……另准备厚礼,若事成,即刻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