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却带着客气：“有劳江公公替我请来太医。魏岑术，你送送江公公，与江公公一起去回禀皇后娘娘，以免皇后娘娘担忧。”</p>
“嗻。”魏岑术躬身应下，与江福海以及赵太医等一下离开。</p>
“我这儿已经无事了，你们都退下忙各自的去吧。”安陵容扶着灵之的手缓缓坐起，挥了挥手。</p>
待屋内清静下来，她换上平日穿惯的平底绣花鞋，与沈眉庄一同走到暖阁的炕榻坐下。</p>
不多时，清荷端了茶进来，轻轻放下后又悄然退了出去。</p>
安陵容想起一事，抬眸问道：“姐姐，你与莞姐姐设下此局，是你们自己想到的，还是有人说了什么，你们才往这方面去想的？”</p>
沈眉庄沉吟片刻，开口道：“起先，我与嬛儿也商量过几个计策，但都觉得有些差强人意。后来，是嬛儿身边一个叫菊清的丫头提起了丽嫔深信鬼神之说，小允子也说他可以扮鬼吓丽嫔。我们细细一想，也觉此法甚妙。一来，可以利用丽嫔对鬼神的畏惧，让她在惊惶中吐露出嬛儿被下毒一事的真相；二来，若她被吓得神志不清，或许还会吐露出更多秘密。倘若能让她亲口揭露华妃的恶行，那就再好不过了。到那时，有那么多人听到，皆可以作证，丽嫔与华妃纵有百口也难以抵赖。”</p>
她顿了顿，声音略显低沉，“你也知道，我们选的事发之地留在景仁宫附近，嬛儿也让流朱悄悄留在后面。一旦听到动静，便立刻去请皇后前来主持大局。这样一来，华妃就算想带走丽嫔，或是想灭口，也不可能了。即便皇后不能处置华妃，但只要有了证据，等皇上回宫，华妃也难逃责罚。”</p>
说到这里，她眉心微蹙，语气中透出一丝无奈：“只是，方才听你那番分析，我觉得菊清忽然提起丽嫔笃信鬼神之事，恐怕并非偶然，她可能是皇后安插在嬛儿身边的暗棋。嬛儿对她还算信任，而皇后能如此清楚地掌握嬛儿想要对付华妃动向，也就不足为奇了。”</p>
安陵容微微点头，轻声道：“皇后想必是从菊清那里听闻了莞姐姐不甘下毒害她之人安然无事，也知道了莞姐姐有意设局引知情者自投罗网。于是她便授意菊清在你们商议时，故意提及丽嫔怕鬼之事，引导你们往装神弄鬼上去想，好借你们之手此布下此局。待丽嫔受惊之下亲口说出谋害莞姐姐的真相，再引导牵扯出华妃，而我也在她的算计中。届时，皇上一旦彻查此事，你与莞姐姐的计谋便会暴露无遗，最终也难逃发落。这一局，皇后稳稳坐收渔翁之利，可谓一本万利啊。”</p>
“是啊！”沈眉庄幽幽叹息一声，眉宇间满是感慨，“谁能想到，平日里看似慈和贤惠的皇后，竟是整件事的幕后主使？她一出手，便铲除了诸多眼中钉，手段当真是高明至极。”</p>
她苦笑了一下，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容儿，当初你提醒我，皇后并非表面上那般温厚宽和，我还心存疑虑，如今却不得不信了。好在她暂时未曾想着对付我，否则以她的城府与心计，若真要加害于我，我恐怕难逃其手。”</p>
安陵容听罢，心中微微一动，不由得想到丽嫔被吓得神志不清，太后为了稳住年羹尧面上偏着华妃，未对其做出责罚，可也下旨褫夺了华妃协理六宫之权，而皇后也顺势将宫权都收回手中。</p>
可偏偏还有个沈眉庄奉旨学习六宫事务，这让皇后如梗在喉，极不痛快。于是她表面上假意教导沈眉庄，实则暗中给沈眉庄挖坑。</p>
思及此，她略一沉吟，提醒道：“姐姐，虽然皇后眼下尚未对你动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p>
“你得了旨意学习着六宫事务，华妃仅是有协理六宫之权，便视宫权为她的囊中之物，对你处处刁难，甚至动了杀机。</p>
“须知，这宫权本就该归皇后一人所有。连华妃都能为了不算完全属于她的宫权，如此咄咄逼人，又岂知皇后对你学习六宫之事毫无芥蒂？</p>
“或许，前头有个华妃分走大半宫权，皇后更多将她视作眼中钉，才一心想着对付她。</p>
“可今日一番谋算下来，皇后最差也能将华妃手里的宫权收回去，届时你这个奉了皇上旨意学习六宫事务的人就会凸显出来，那时皇后心里只怕就会开始盘算如何对付你了。”</p>
沈眉庄端茶的动作一顿，眸光轻垂，细细思索起来。</p>
片刻后，她才缓缓开口：“你说得不错。就连华妃也因我得了学习六宫事务的旨意而心生恼恨，皇后面上看着对此事虽颇为赞成，但人心隔肚皮，谁又能真正看透她心底的想法？我的确该更加谨慎才是。”</p>
“姐姐能如此思量便好。在宫里，多一分思虑，多一些防备，总是无错的。咱们不主动去害人，但也绝不能让人有机会害了咱们。”安陵容心中暗忖，经此提醒，沈眉庄已有警觉，也不知她是否还会掉进皇后挖的坑里，在绿豆汤一事上再次执拗己见，重蹈覆辙。</p>
无论如何，既然沈眉庄真心以待她，只要不损害她的利益，她愿意多提醒几句，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罢了。</p>
若是因着这些话得了一个永不背叛，或者一心一意待她的知己盟友，那也算是她赚了。</p>
宫中有可以互相信任，能真心相伴的知己一同前行，终究好过孤零零一人。</p>
有这么一个可以警醒她莫忘初心，可以交付后背的知心姐妹，她才不会迷失在这个时代，才能一直保持着心里该有的为人的感情和柔软的一面。</p>
她还要回家呢，若是被这个时代被同化了，成为一个满腹阴谋、心狠手辣、冷血冷情之人，最后变得“人不人”、“鬼不鬼”，那她还回得去吗？就算回去了，她还能适应原本的生活与社会吗？</p>
常说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一个好端端的鲜活善良的人，一旦回到了这个皇权至上，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不让自己融入这里的规则，终究很难活下去。</p>
要么被规则吞噬，要么就郁郁而终。</p>
而这宫里又宛如一座困兽场，阴谋诡计层层交织，将人逼入绝境，迫使人放弃人性中的善良，逼着人也成为这里的“鬼”，将新社会的“人性”舍弃，否则便会沦为他人手中的棋子，没了利用价值后就被丢弃。</p>
想要保全自己，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去适应这里的规则，然后渐渐成为这旧社会的一部分，成为旧社会的“鬼”，直至与这里的人再无异。</p>
正因如此，她才执着于回家。不仅是为回到疼爱自己的父母身边，更是为了自己。她想做一个活在在阳光下的明媚之人，而非被规则扭曲成一个冷酷无情的“鬼”。</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