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沈眉庄屡次提及孩子之事，心中亦盼着能早日怀上子嗣，那么侍寝的次数增多，遇喜的几率自然也会随之提升。</p>
于是，在皇帝来陪安陵容用晚膳时，她便有意无意地在闲聊时提及沈眉庄几句，夸赞沈眉庄的品性。大约几次里会提起一两次，次数多了就太刻意了。</p>
每当这时，皇帝往往就会翻动沈眉庄的牌子，召她去养心殿侍寝。</p>
反正她如今也不能侍寝，皇帝翻谁的牌子于她而言都一样。与其翻别人的牌子，还不如翻沈眉庄的。沈眉庄得宠一些，对她也是有好处的。</p>
夜里，雪渐渐小了。</p>
碎玉轩里，小允子同小连子扫好庭院的积雪，身上已是濡湿了，冻得直哆嗦，嘴里嘟囔着“这鬼天气”，又忙忙地下去换了衣裳，与浣碧流珠一起在暖阁里烤火。</p>
甄嬛坐在炕榻上，正低头绣着手帕上的黄鹂鸟。隐隐听得远处有辘辘的车声随着风声传来，心下疑惑，抬头朝一旁烤火的小允子看去，轻声问道：“碎玉轩地处偏僻，一向少有车马往来，怎的这深夜了还有车声？”</p>
小允子回道:“回小主，这是凤鸾春恩车的声音。”</p>
凤鸾春恩车是奉诏侍寝的嫔妃前往皇帝寝宫时专坐的车。</p>
甄嬛有些愣住：“按说这个时辰妃嫔应该已经去养心殿侍寝了，怎么还会有凤鸾春恩车的声音？”</p>
小允子低头小声道：“皇上有时政务繁忙，翻牌子的时辰晚些也是有的。”</p>
浣碧为甄嬛理好丝线，忽然问道：“小姐，你说这凤鸾春恩车里边坐着的是谁？”</p>
甄嬛淡淡道:“不管是谁，都与咱们无关。”</p>
话落，再没有人作声，屋子里一片静默，只听见炭盆里毕剥作响的爆炭声、窗外呼啸凛冽的北风声和搅在风里渐渐远去的车轮之声。</p>
这是甄嬛第一次听到凤鸾春恩车的声音，那声音听来是很美妙的。她不知道这车声一路而去会牵引住多少宫中女人的耳朵和目光，这小小的车上会承载多少女人的期盼、失落、眼泪和欢笑。</p>
很多个宫中的傍晚，她们静静站在庭院里，为的就是等候这凤鸾春恩车能停在宫门前载上自己前往皇帝的寝宫。</p>
甄嬛想起小时候在窗下念的《阿房宫赋》，有几句此刻想来尤是惊心……</p>
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p>
三十六年，恐怕是很多女人的一生了！尽态极妍，宫中女子哪一个不是美若天仙？只是美貌，在这后宫之中是最不稀罕的东西了。</p>
每天有不同的新鲜的美貌出现，旧的红颜老了，新的红颜还会来，更年轻的身体、光洁的额头、鲜艳的红唇、明媚的眼波、纤细的腰肢……而她们一生做得最多最习惯的事不过是“缦立远视，而望幸焉”罢了。</p>
在这后宫之中，没有皇帝宠幸的女人就如同没有生命的纸偶，连秋天偶然的一阵风都可以刮倒她，摧毁她。</p>
而有了皇帝宠幸的人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恐怕她们的日子过得比无宠的女子更为忧心。</p>
在她看来，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p>
得宠的妃嫔们更害怕失宠，更害怕衰老，更害怕有更美好的女子出现。</p>
如果只有宠而没有爱，帝王的宠幸是不会比绢纸更牢固的。可爱情，恐怕是整个偌大的帝王后宫之中最最缺乏的东西了。</p>
宫中女子会为了地位、荣华、恩宠去接近皇帝，可是为了爱情，有谁听说过……</p>
这些思绪在甄嬛脑海里不停翻涌着，让她只觉得脑中酸涨，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对浣碧说:“那炭气味道不好，熏得我脑仁疼，去换了沉水香来。”</p>
浣碧略一迟疑，道：“小姐，这月分例的香还没拿来，已经拖了好几日了，明天奴婢就去回沈小主去！”</p>
甄嬛心下明白，必定是内务府的人欺她无宠又克扣分例了，遂道:“眉姐姐已经为咱们担待得够多了，这些小事不要再去烦她！随便有什么香先点上吧。”</p>
接下来连着几日春寒反复，这乍暖还寒的时气最是容易生病，安陵容因此被限制着不许出门。</p>
倒春寒过后，时气渐暖，御花园的花也竞相开放。</p>
这日，宝鹃扶着安陵容站在廊下，看着柔和的春阳以及春禧殿庭院中绽放的花朵，宝鹃笑道:“一连下了许久的春雨，如今天气总算放晴了。这两个多月小主一直闷在屋里，不曾出门走动，脸色看着都有些苍白了呢！如今小主腹中龙胎快满四个月了，太医也说胎气稳固，不若趁着天气晴好，小主去御花园走走，晒晒太阳，气色也好些。”</p>
是啊，安生了近三个月，天气好了，想来皇后的“病”也快好了，用不了多久应该就能出来了。安陵容正想着皇后还有多久能出来，就听到了宝鹃的这话。</p>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宝鹃，心下冷笑，憋了两个多月了，终是按捺不住了？</p>
恐怕是这段时日她一直窝在春禧殿不出门，又有竹若与芳菲严防死守地盯着，宝鹃一直没机会怂恿她出门或者做点什么，着急了吧。</p>
这不，天气才放晴，就迫不及待想让她出门去走动了。</p>
只要出了春禧殿的门，便有漏洞可钻，也容易发生意外。比如她不小心踩到石子滑倒，再比如被不长眼的宫人撞到……</p>
总之，只要她答应出门去走走，那就会有无数的意外等着她。</p>
见安陵容不说话，宝鹃又道:“御花园里的花已经开了不少，风光正好，小主可要去看看？”</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