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在浮生整个人彻底化作石心之后，小唯依旧一脸绝决的那一句：“人可以同生共死，神灵妖魔也可以，求娘娘成全……”</p>
强烈的刺激下，九月大人脑海中的人影又随之多模糊了几分。</p>
他想不明白，为何我只是记住了她的名字，却总是想不起来她的样子呢？</p>
“为何初次相见就如此熟悉！”</p>
“难道，她真的就是小唯么？”</p>
可是看着眼前的扶苏，眉宇间一点点重新生长出来的那颗红痣，九月大人还是陷入了自相矛盾的两难境地。</p>
“她眉宇之间怎会凭空多出一颗红痣呢？”</p>
九月大人实在想不明白:难道，经过了千年的变化之后，从前长在她右边脸颊上的那颗美人痣，竟然可以奇迹地转变成为今日所能看到的眉间一点朱砂痣么？</p>
她脸上的痣，去哪了？</p>
“本尊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千年前的那场人间浩劫，她对着自己说过的:既然你要化为虚无，那我们便一起吧。”</p>
“人可以同生共死，神灵妖魔也可以！还请娘娘成全……”</p>
“她说过的一字一句，至今仍在本尊心里，恍如昨日。”</p>
“所以，本尊是绝不会记错的……”</p>
神和人一样，死后的一瞬间，最后消失的是听觉。</p>
所以浮生大人在自己彻底化为虚无之前，最后一次以石头人的形象听到的，是小唯的那一句：“既然你要化为虚无，那我们便一起吧！”</p>
“就凭她这一向倔强，宁死不弯的性子！本尊知道殉情二字在她身上绝非只是说说而已！”</p>
所以，一只早已形神俱灭的小狐妖，死后永不入轮回，如今却还能如此这般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吗？</p>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p>
“可是，怎么办啊，本尊却又总感觉眼前之人就是她！”</p>
扶苏和小唯。</p>
“奇怪，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p>
九月大人总是一念太执着，记忆的反复拉扯，至使他从来不敢轻易相信。</p>
其实，自己如今的眼前人正是千年前的那个小唯。</p>
他不知道，她没死！</p>
自己的师父女娲娘娘，根本就没有成全小唯一厢情愿追随浮生而去的希望。</p>
而是在他死后，保留了他一颗石心。</p>
并让小唯作为一个看守人的身份，代替那不幸逝去的冰蛇的位置，继续陪伴在浮生左右。</p>
直到一千年后的今天，他们终于又一次遇见了。</p>
指尖缠绕着吻痕，一点一滴，仔细地划过他脸上每一寸肌肤。</p>
她又靠了过来。</p>
唇齿之间呼出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把九月大人整个人都吹麻了。</p>
"大人真的肯放我走吗？"</p>
看似柔情蜜意地抚摸着他的脸，眼角向下，余光却早已瞥见了自己身后不远处出现的人影……</p>
扶苏心想，难不成，又一个帮手？</p>
即便相隔甚远，扶苏仍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后的冰蛇那道充满杀意的目光，如同寒刃迫近。</p>
看来，我还是得加倍小心才是。</p>
这两人显然没打算轻易放我离开，他们的意图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困在原地，无法挣脱。</p>
九月神尊一颗心早都飘到了九霄云外，然而他一双平静中透露着几分犀利的小眼神，却还在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扶苏这张近在咫尺的脸。</p>
他百思不得其解，她右边脸颊上的痣呢？</p>
这张脸，早已在无形之中被本尊端详过无数次。哪怕是一颗痣的位置，都深深镌刻在记忆里，分毫不差，清晰如昨日方见。</p>
可如今，所有的细节都不见了，怎么就只剩下一张皮了呢？</p>
还是一张，凡人的皮。</p>
眼中都是她，又都不是她。九月大人完全忽略了扶苏身后正一点点向俩人走来的冰蛇的影子。</p>
等等，如果说现在的本尊便是昔日的浮生！</p>
此刻，九月大人如同一头盯住顽固不动的倔驴般，全副心神都沉溺于自己苦苦追寻却一无所获、因而纠结万分的思绪里。</p>
时至今日，本尊依旧是神。</p>
而属于本尊的妖，又怎么会变成人呢？</p>
他的眼中再无其它，唯有那股执念在心底翻涌，将他整个人都紧紧裹挟进这恼人的思考漩涡之中</p>
想不通，小狐狸，怎么会平白无故变成人呢？</p>
突然，扶苏那温柔的呼吸，再一次深入耳畔吹醒了他。</p>
她的气息从强到弱，带着些许雨后潮湿的意味，一点一滴缓缓地由耳后划过了脸颊，直至将一张绝美的容颜再一次完整地呈现在自己眼前。</p>
恰似人间惊鸿客，墨染星辰云水间。</p>
如梦如幻的泡影，宿命轮回的注定。</p>
再一次与她面面相觑时，九月大人中断了思绪，又被她吸引，彼此的目光，近在咫尺地拉长了蛛丝。</p>
就在此时，扶苏内心却强烈地戈登了一下：槽了，我的眼睛……</p>
为什么背后的这个人一靠近，我的眼睛就会莫名其妙地开始疼痛起来？</p>
不行，先拖延时间。</p>
他，他们到底是谁，来不及多想……</p>
扶苏从怀里扯出刚捡的一方手帕，强忍着疼痛将它折叠，然后娴熟地系在自己的眼睛上。</p>
她像一阵风，整个人看起来淡淡的，说话也淡淡的。</p>
"也罢，如此风花雪月，就让我为大人舞一曲，如何？"</p>
眼见冰蛇已悄然立于身后，主仆二人此刻正一前一后形成夹击之势。</p>
扶苏蒙着眼睛，攥紧了手中的玉箫。</p>
额头上的朱砂痣，依旧若隐若现。</p>
这一刻，渐渐收回了妩媚动人的姿态，看着眼前这个童真、童颜、童趣，仿佛是一身灵气的九月大人，尽管内心很是痛苦，但还是忍不住浅浅一笑，眼睛里轻轻的一抹，仿佛是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p>
"大人，别了……"</p>
像风一样，很快消散在了雪地里。</p>
大人一愣，还不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只见人已经转圈似的，远离了自己。</p>
仔细一看，眉间一点朱砂痣不再频繁闪烁，已然定格其中。</p>
扶苏心中悲凉，想我这一生，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p>
湖中心荡漾的涟漪，转圈拉开了距离。转着转着，换了一身飘逸的素白。</p>
好不容易找到了大人，可我已是凡人之躯，身患心疾，无药可医。又怎能继续陪伴他左右？</p>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p>
手中的玉箫在挥舞之中变长剑，唯有剑柄上的穗子依旧如初。</p>
九月大人VS冰蛇</p>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观赏着一场盛大的雪中舞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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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朵突然绽放的百变牧丹真国色，明艳的风，万般秋水，千娇百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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铿锵有力，神采飞扬。</p>
犹如她此时此刻与生俱来的旷古悠长，神秘莫测。</p>
他的一双眼睛虽是沉默不语，却也写尽故事温情和苍桑。</p>
大人此刻的神情，显然是还在琢磨她的那句"悠悠苍天，何薄于我？"</p>
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这样薄待于我？</p>
她为什么要这样问？</p>
难怪她身上总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哀痕幽怨的美。</p>
他的眼神，从不曾离开过她半步。</p>
她的身体，就像是阴阳各占一半，既有鲜活，也有哀怨。一身白衣披在她身上，明明是这样冰冷无味的颜色，却被舞尽了每一寸衣角，仿佛人和衣服都是活的。</p>
九月大人摇着扇子，细细的欣赏着眼前之人给自己献舞，不由得感叹此时此刻的扶苏是一朵天山雪莲，如此圣洁纯白鲜活的模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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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败死亡和鲜活，竟同时在她身上体现。</p>
当扶苏手中的剑直指苍穹的那一刻，风一吹，她的身体像是一朵已经绽放到极致的花，终于要无力的凋零衰败下来了。</p>
一曲舞毕，玉潇化剑指向天。</p>
扶苏的身体也在此时此刻达到了极限。</p>
手中的剑都还来不及放下，便直接掉在雪地里，变回了曾经的玉萧。</p>
看着眼前之人的背影，摇摇欲坠将要凋零的样子。似有心里感应，九月大人合上扇子，一个箭步上去，一把接住了即将向后倾倒的她。</p>
直到把人揽在怀里，他才注意到她的嘴角都是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p>
两人就这么直直的站在雪地里，本尊是大树，她是倚靠本尊的花。九月大人的仪态，从来都是一绝。</p>
"扶苏！"</p>
他明显是慌乱了，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担忧。</p>
一如当年追击囚犯小唯到人间，而她正欲杀狗取心噬血时，浮生看小唯那样的眼神，竟一模一样。</p>
而如今，他看她，又是这样的眼神，无疑是深深刺痛了冰蛇的内心。再一次令他清楚地感到，原来沧海桑田，什么都没有改变……</p>
从来风花雪月动人，九月大人站着，扶苏也站着，他一手揽着她的身体靠在自己的胸膛，在自己的怀里。</p>
然后直接放弃了手中的玉扇，任凭它掉在了地里。</p>
扯下扶苏的眼纱，她虽双眼紧闭，却挂着两行血泪。</p>
大人这才明白，难怪她要系上眼纱，遮住自己的眼睛！</p>
原来是她的眼睛又开始疼了，疼得直接磨出血来……</p>
将扯下来的眼纱恢复成一方手帕的样子，去擦她嘴角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尽。</p>
他的手彻底慌了，心也跟着紊乱了。</p>
"小唯！"</p>
"小唯，别吓我！”</p>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p>
就这一刻，九月大人又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怀里的扶苏作为凡人的体温，正在快速的流逝……</p>
"小唯，小唯不要！"</p>
就连靠在自己怀里的头，都已经微微耷拉了下去。</p>
她又要变成一阵冷冰冰的风了，抓都抓不住的那种。</p>
"小唯不要走……”</p>
自己稍微一动，她便如同失去依靠的木偶，又要向后倒去了。</p>
一把将她拽回，此时的扶苏已经气若游丝。</p>
九月大人最害怕这种感觉，害怕她的身体在自己的怀里慢慢慢慢，一点一点失去温度的感觉。</p>
他紧绷着身体，急促的呼吸像是要将胸腔撕裂，可脸颊却憋得通红，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p>
"不能再犹豫了，救人要紧！"</p>
话音刚落，这冰天雪地的，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两人之间的模样，凑的这么近，却只见九月大人眼神里还是闪着一丝犹豫不决。</p>
小鹿一样清澈可爱的瞳孔，一直都在左右颤抖地看着她细腻的脸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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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动作、细节，心跳、眼神都和当初一模一样。</p>
不同的是，九月大人深知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比当年嘴对嘴渡气还要严重，他内心的挣扎如潮水般翻涌，那沉重的思想包袱比石头还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p>
更何况自己从未尝试过，故而始终无法迈出那关键的一步……</p>
扶苏的身体已经开始左摇右晃，根基不稳，就快要站不住脚了。</p>
足足犹豫了5秒钟，看着怀里的人愈见惨白的脸，九月大人忍不住自己手心贴在她冰冷的脸上，愈发地升温发热发烫的滋味，先是移开了手。</p>
然后指尖向前一划，一抬，四周瞬间升起一片高墙把冰蛇挡在了外面。</p>
哎哎哎哎哎！</p>
一墙之隔，冰蛇只能愤怒地对着厚厚的冰面一锤定音："主人，你还要为这妖孽任性到什么时候……”</p>
九月大人人先前为救扶苏，已经耗费了五百年修为。现在依靠自己微弱的法力，撑起来的这堵高墙想必也撑不了多久。</p>
他的手再一次轻抚过她的脸庞，动作温柔而熟悉，仿佛时光从未流转，一切仍停留在当年的模样。</p>
又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手心轻贴在扶苏的脸颊上，那如此炽热的升温。</p>
手心触碰到她肌肤的温度似乎总是瞬间拔高，烫得人心头一颤，难以忽视。</p>
"为了救你，不得已，得罪了。”</p>
这一次，隔着风花雪月动人，他终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一滴地吻了下去。</p>
他吻她，就像是吃小蛋糕一样。</p>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浅浅尝了一口，怔着一双布灵布灵的瞳孔，满眼雨后打湿的露珠。</p>
星辰大海里折射出清涩与微妙的光。</p>
这时候还没尝出滋味，有的只有好奇与神奇的一种内心感受。</p>
紧接着试图温柔却又略显迟钝地尝了第二口，依旧是淡淡的蜻蜓点水。</p>
九月大人的纯情生涩，就和他自己的长相一模一样，真是又纯又欲又可爱，就这情窦初开的吻技，妥妥的相由心生。</p>
九月扶苏就这样站在日落西山的余晖里，天边是一轮圆圆的太阳，夕阳西下。</p>
突然一阵好大的风，吹散了大人的头发。</p>
闭上眼睛，是他心甘情愿。</p>
他就这样吻着她，从青丝吻到白发。</p>
冰蛇带着染血的拳头缓步走到两人身旁，那面高墙显然未能阻挡他的步伐。</p>
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味地站在九月身后，侧着身子一掌打在他的背上，为主人强行注入自己的灵力。</p>
最后终是换回了九月大人一头雪花斑驳的青丝。</p>
仅仅渡了三成的修为，却让冰蛇整个人如同遭受了剥皮抽筋般的折磨，魂魄仿佛被硬生生剥离躯壳，痛苦得几近崩溃。</p>
主人，冰蛇还是第一次为你折损修为。</p>
真没想到，过程竟是如此的痛苦难熬。</p>
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那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似要将灵魂碾碎成尘土。</p>
损失了一百年的修为，又用了一半的灵力强行镇压，才勉强将所有痛苦吞噬硬扛下来。</p>
收回了自己的手掌，冰蛇捂着自己的心，精疲力尽地走了。</p>
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p>
九月大人也终于支撑不住，仍是坚强地抱着她，护着她，一把跪倒在了雪地里。</p>
万籁俱寂，只有一头斑驳散落的发丝随着寒风轻轻地扬。</p>
浮生大人抚摸着扶苏的脸，粉雕玉琢的肌肤，细腻入微的手感。</p>
指尖每划过一次，就多一分爱不释手。</p>
忍不住对着她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小唯，请允许我休息片刻，再带你回家。"</p>
说罢，就又从怀里掏出那一方丝帕，一点又点地擦去她眼角的两行血泪。</p>
血的痕迹混着些许的风霜，看上去还未完全干涸的样子。</p>
擦完了这一边，擦另一边。不知怎么的，自己的眼泪竟也跟着掉下来。</p>
一条手帕，和着你的血我的泪。</p>
你我是生生世世的追随。</p>
此时此刻，擦完了血泪擦嘴角，你的血我的泪，我是因为心疼你而落泪。</p>
小唯，虽然我还是不知道以前的事情。</p>
但是，我知道这就是你。</p>
当眼泪落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千年前的夜晚，你在小河边上为我流下的那滴眼泪，我亲手碾去的，今日，也是还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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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你是蝼蚁或杂草，在本尊眼里都是一样的。</p>
现在，你是扶苏或小唯，在我这里，都是一样的。</p>
无论是浮生，还是九月，都是对你一见倾心的，虔诚的信徒。</p>
指尖一点她眉心痣，竟顺势拉出一丝微弱的红光。</p>
将其一手抛向远方上空，回溯前尘种种，皆在面前的幻影荧幕中放送。</p>
看着眼前的一切，好放电影般经过。</p>
九月大人震惊不已，原来这颗痣，竟藏着你我前世今生的情缘！</p>
这一刻，他抱着她在冰天雪地里，独自一人看完了所有的前尘往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