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炮头也不抬,没好气地吼道,动作麻利地把一只鞋子脱了下来,光着一只脚踩在土地上,“你不是不认路吗?我们穷人逃荒、迷路的时候,就靠这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简单!管用!”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合十,将那鞋子高高举过头顶,脸上竟罕见地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神色。龙千言看着他这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吐槽道:“荒谬!下三滥的招数! 简直有辱斯文!”</p>
“呸!斯文能当饭吃?能指方向?!”马三炮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小眼睛一瞪,“下三滥怎么了?管用就行!总比你这位‘斯文’少爷带着咱们在这荒郊野地里瞎转悠强!”他不再理会龙千言的鄙夷,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神棍跳大神般的韵律:“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 下蛋母鸡会打鸣,会打鸣,保佑鞋子指条明路,顺风顺水到兴龙!”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只破鞋朝着天空狠狠一抛!那鞋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歪歪扭扭、带着点滑稽感的抛物线,翻滚着,旋转着……</p>
龙千言嘴上虽然说着“荒谬”、“不信”,但身体却很诚实。在那只鞋离手的瞬间,他那双清亮的眼睛便不由自主地、紧紧地追随着那道轨迹,眼神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仿佛那鞋真能指引迷津。</p>
“噗叽!”</p>
一声沉闷又带着点粘稠感的声响传来!</p>
只见那只承载着“太上老君”旨意的鞋,不偏不倚,鞋尖朝上,笔直地、深深地插进了一坨新鲜出炉、还冒着丝丝热气的黄褐色牛粪里! 那画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冲击力和味道。空气仿佛凝固了。</p>
“我……操……他姥姥的”他喉结滚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感觉一股邪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跟这酸秀才在一块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挨小红埋怨、当跟班受气、现在连扔个鞋都能精准命中牛粪?!这他娘的是什么狗屁运气?!龙千言也被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惊得微微张开了嘴。短暂的错愕后,一股难以抑制的笑意混合着幸灾乐祸涌上心头。他强忍着没笑出声,但嘴角已经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露出一抹极其欠揍的、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笑容。他慢悠悠地踱步到那坨“圣物”旁边,用脚尖虚虚地点了点那鞋尖朝天的鞋,声音拖得又长又慢,带着十足的揶揄:“啧啧啧……看来,你跟‘天’确实有缘啊,马三炮。太上老君怕是在天上召唤你呢?”他故意抬头望了望天,又低头看了看那坨牛粪,眼神里的戏谑几乎要溢出来,“这‘通天大道’,可还合你心意?”</p>
“你闭嘴!”马三炮气得浑身发抖,脸都绿了!他恶狠狠地剜了龙千言一眼,那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他懒得再跟他废话,也顾不上那鞋子和牛粪的恶心,憋着一口气,弯腰捡起另一只还穿在脚上的鞋,动作粗暴地脱了下来。“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了!再来!”他低吼一声,这次连咒语都懒得念了,铆足了劲,像扔铅球一样,把第二只鞋朝着另一个方向狠狠掷了出去!</p>
“咔嚓!啪嗒!”这一次,鞋子倒是没再眷顾大地母亲的“馈赠”。它在空中划过一道更高更远的弧线,然后……稳稳地、结结实实地卡在了路边一棵老槐树高高的枝杈上! 鞋带还晃晃悠悠地垂了下来,像在嘲笑树下目瞪口呆的两人。马三炮仰着脖子,看着那高高在上、仿佛在向他招手的鞋,彻底傻眼了!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带着冲天怨气:“显个屁的灵啊!喝凉水都塞牙!放屁都砸脚后跟!扔个鞋都能扔树上挂着!这他娘的是什么鬼地方?!老子真是倒了血霉了!”他气得原地转了两圈,最后把矛头直指旁边那个一脸“与我无关”的龙千言,手指头几乎戳到他鼻尖上:</p>
“都怪你!扫把星!沾上你就没好事!”</p>
龙千言被他这无端指责弄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地反驳:“关我什么事?明明是你自己扔的”“少废话!”马三炮粗暴地打断他,脸红脖子粗地吼道,唾沫星子差点喷龙千言一脸,“还不赶紧给我够鞋去!爬树!把那鞋给我够下来!快去!”他指着那棵高耸的老槐树,语气不容置疑,仿佛龙千言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必须负责到底。</p>
龙千言看着那离地近丈的高度,枝桠交错,树皮粗糙,一股眩晕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但嘴上却不肯认输:“爬……爬就爬!一棵树而已……”他试图向前迈步,脚步却有些虚浮。“爬就爬?!”马三炮眼尖,立刻捕捉到他那一闪而逝的僵硬和不对劲的脸色。一个尘封的记忆猛地跳进脑海——旅顺城龙家高墙下,这位大少爷被自己半推半搡弄上墙头后,死死扒着墙砖、双腿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死活不敢往下跳的怂样!</p>
“哎哟我去!”马三炮猛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随即一股更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你个酸秀才恐高啊!”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着龙千言那副强撑的倔强模样,又看看树上那只的鞋,最终像只斗败的公鸡般耷拉下肩膀,认命地摆摆手:“得得得!算我倒霉!指望不上你这细皮嫩肉的少爷秧子! 滚一边儿待着去!老子自己来!”他一边嘟囔着“真是欠了你的”,一边弯腰准备亲子上阵。</p>
龙千言被他点破隐秘的弱点,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难堪的红晕。他看着马三炮骂骂咧咧却准备自己爬树的背影,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这鞋,本是马三炮为了两人找路才扔树上去的“等等!”龙千言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上前一步,挡在马三炮面前,目光直视着他,“我来!”</p>
马三炮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英勇”弄得一愣,随即嗤笑一声:“你来?得了吧!就你这恐高的怂样儿,别爬到一半尿裤子掉下来摔断腿,老子还得背着你走!”“少废话!”龙千言被他激得脸更红了,梗着脖子,“我说我来就我来!不就是棵树吗?有什么可怕的!”他像是在说服马三炮,更像是在说服自己那颗狂跳的心。他不再看马三炮,径直走到树下,抬头望着那令人眩晕的高度,用力咽了口唾沫,开始笨拙地挽袖子、撩衣摆,动作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感。马三炮抱着胳膊,斜睨着他,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行!龙大少爷有志气!您请!我就在这儿给您‘保驾护航’!摔下来可别指望我接,我这老胳膊老腿可经不起您这金枝玉叶砸!”</p>
龙千言对他的风凉话充耳不闻。他咬紧牙关,双手颤抖着扒住粗糙的树皮,冰凉的触感和粗粝的摩擦感让他心头一紧。他尝试着抬起脚,寻找落脚点。每一次微小的上升,都伴随着心脏剧烈的跳动和视野边缘的阵阵发黑。他死死盯着眼前一小块树皮,不敢往下看,更不敢去想那令人恐惧的高度,全凭一股倔强的意志力支撑着,像只笨拙的树懒,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向上蠕动。马三炮在树下仰着头,起初还带着看好戏的表情,但看着龙千言那紧绷到几乎痉挛的背部肌肉,看着他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粗重得吓人的喘息,看着他额角大颗大颗滚落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烁,马三炮脸上的讥诮渐渐消失了。他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两步,身体微微前倾,双臂不自觉地微微张开,像一张无形的网,目光紧紧锁住树上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左边!左边有个树疙瘩!踩稳了!……手!手抓牢上面那根树枝!对!慢点!慢点!别急!……”马三炮的声音不知不觉变了调,不再是嘲讽,而是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他紧盯着龙千言的每一个动作,下意识地出声提醒。</p>
龙千言此刻已无暇他顾。他全部的感官都被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占据。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每一次树皮的晃动都让他心惊肉跳。他强迫自己忽略马三炮的声音,忽略那令人眩晕的下方,眼中只剩下那越来越近的、卡在枝桠间的鞋!近了!更近了!</p>
终于,在经历了几次险象环生的滑脱和令人窒息的停顿后,龙千言颤抖的手,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只鞋粗糙的边缘!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紧绷的神经!够到了! 他成功了!恐惧和疲惫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p>
“拿到了!”他激动地低吼一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抑制的兴奋!他下意识地用力一拽,想把鞋子扯下来!</p>
就是这一瞬间的松懈和激动!</p>
他脚下踩着的、一块看似稳固的树皮突然碎裂!同时,由于用力过猛,他本就因恐惧而僵硬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p>
“啊——!”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划破空气!</p>
龙千言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猛地向后一仰,直直地从离地近丈的高处坠落下来!失重的恐惧感瞬间吞噬了他,大脑一片空白!电光火石之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