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当头一棒(1 / 2)

太阳高悬半空,道路旁的几棵常青树枝叶繁茂。青色的瓦檐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光,房檐上卧着三两只小猫,优雅地伸伸腿,沐浴在温和的阳光当中怡然自得。蓦地,一道黑影从小猫身旁闪过,速度快得如同一道黑色闪电,没等猫做出任何反应,就消失不见了。如果龙千言在此就会认出这正是那个击杀日本浪人后又悄无声息的离开的黑影。黑影沿着房脊来到一座大宅子侧边,顺着院墙一步翻过去,使出"八步赶蝉"轻功,整个身体仿佛没有一丝重量,飘飘然落在角落。那黑影正是在危难之时解救龙千言的黑衣人。黑衣人隐身在一棵碗口粗细的树旁,露出半张脸警惕地来回扫视院子,直至确认没有人发现自己才提气蹿到屋前。伸手刚要开门,便听得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声音虽轻,在耳边却似炸雷一般。"高大帮主裹得这么严实到处飞,捂不捂得慌?"黑衣人大惊,猛然回身,回身之时长剑已然在手,身子微躬,似一张拉开的弓,随时准备出手。 </p>

只见一个身着蓝色长衫的壮年汉子立在院门口,身高八尺有余,周身生得很是匀称,面颊棱角分明,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太阳穴鼓着,正笑吟吟地望向院内。看清来人面貌,黑衣人顿时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此时也松缓下来,伸手将自己蒙面摘下。蒙面下是一张俏丽的脸,皮肤白皙如凝脂,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一般,柳叶眉,高鼻梁。她抿嘴冲汉子微微一笑,嘴角引成道弧线,煞是好看。她跟壮年汉子略一点头,口称:"师兄。"壮年汉子一摆手,警惕地四下张望,说:"亚男,有话进去说。"高亚男当下将他引进屋里,急吼吼地给自己倒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她似乎觉得有些闷,一把将自己包头的黑色头巾扯下,随手丢在桌上。长衫汉子拿起头巾甩了甩,说:"亚男,你是咋想的,大白天穿一身夜行衣,不嫌扎眼啊!"高亚男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一把抢过头巾,扔在一旁:"嘿嘿,这不是为了不让别人认出来吗?"汉子望着高亚男满是爱怜:"师妹,不是我卢占江过于谨慎,你是青龙会大当家,这万一要是被人认出来,日本人找上门,咱青龙会日子可就不好过了。"高亚男点头称是:"放心吧师兄,我心里有数。"卢占江点点头,又好似给高亚男宽心:"日本人杀了也就杀了,权当踩死一只在街上乱窜的蟑螂罢了。" </p>

旅顺城又重归平静,街道上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踱着步子,慢慢悠悠地走着,享受这平和的静怡,时不时停下脚步彼此寒暄,与小商贩讨价还价。酒楼中觥筹交错,市场内人山人海,一派升平景象。万山红背着个小包裹,东张西望似在找人,身后马三炮亦步亦趋,生怕跟丢。马三炮望着万山红的背影,浑身说不出的畅快。在他眼里,拥挤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早就不见了,只剩下万山红和自己。他这时是想和万山红有一辈子的。万山红突然转身,打断了他的美好愿望。万山红凝眉瞪眼地盯着马三炮。马三炮愣了愣,连忙堆起讨好的笑脸迎向她。 </p>

万山红说:"马三炮,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p>

马三炮说:"不干吗,就是想跟着你呗。" </p>

万山红翻了个白眼,有些不耐烦:"你什么意思啊?好像你是我啥人似的。" </p>

"我是你啥人?你戴的簪子谁送的?你学戏的钱谁给的?十天前我在村头乱坟岗咋跟你说的,你忘了?" </p>

万山红认为自己找到被马三炮缠住不放的由头,当下一把将簪子礴下,丢到马三炮怀里,迈步就走。"还你,从此咱俩井水不犯河水。”万山红冷地扔下一句,"我要进城唱戏去。人往高处走!师父说我一定能成角儿!" 马三炮顿时慌了手脚,万山红正在离自己远去,他开始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感觉自己手心全是汗,连衣袖都被浸湿。汗津津的马三炮打个哈哈:"城里有啥好!谁能像我似的心疼你呢!那村里算命瞎子还说我是大英雄的命呢!" </p>

万山红被马三炮的无赖行径缠得烦了,叹口气:"你?那你也是乌江的项王,麦城的关羽!三炮哥,咱俩真不是一路人,我吃我的四海饭,你守你的一亩三分地,你该回去找个踏踏实实的姑娘,好好传宗接代生儿育女!"马三炮一听这话,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手在不停颤抖,心提到嗓子眼,却又不知如何是好。马三炮说:"小红,你说的这是啥话?你要真想进城唱戏,那我跟着你行不?我给你跑龙套,我天天伺候你!行不?"万山红听得烦了,扭头窜进人群,消失不见了。马三炮想追,却让人群冲散,只得冲着人群大叫:"小红!我等你!"马三炮一个人臊眉聋眼地沿着旅顺街道往前走,手不自觉地往兜里揣,摸到了簪子。掏出来放在手上仔细瞧着,仿佛能看出万山红的影儿。马三炮觉得自己闷得慌,他想要狠狠地发泄一通,期望可以排解心中的苦闷。他认为跑起来可以减轻自己心里的苦楚,于是在旅顺街头发足狂奔。跑了二里地马三炮才发现自己脚被磨得生疼。他解恨似的一把将鞋子扒下,顺着鞋帮滴溜溜滚出一颗黄灿灿的子弹。马三炮这才记起自己的任务,将子弹收到怀里,扭头去寻那松鹤楼。 </p>

松鹤楼前已经被整理干净,根本瞧不出这里刚刚发生过生死大战。马三炮立在楼门口,望着松鹤楼的金色牌匾,心底多少有些发慌。从来没有来过这么豪华的饭店,之前不用说来,想都不敢想。他拍拍收在怀里的子弹,像是给自己加油打气一样,一咬牙进了松鹤楼。进门的时候光顾着往里冲,一不留神差点被门槛拌个狗吃屎。马三炮踉跄几下,见没人看见,赶忙挑个地儿坐了,生怕自己露怯,腰杆儿努力挺得倍儿直。 </p>

马三炮左看右看,他进过最豪华的宅子就是地主冯广元家,可跟松鹤楼一比,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别了。松鹤楼很是宽敞,马三炮觉得比冯地主家院子还要大。小二打扮得整整齐齐,衣服干净整洁,看着就那么精神。他努力将目光收回到面前的桌子上,桌子擦得一尘不染,仿佛能映出人的影子。他低头看看身上油腻腻的破布衣服,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不过一会儿他就被酒楼里说书先生给吸引过去,就连小二走到自己面前都没有发觉,还伸手扒拉小二嫌他挡住自己视线。 </p>

小二来到马三炮身前,点头哈腰:"客官,您要点什么?"马三炮生怕自己露怯,壮着胆子冲小二吆喝:"拿菜单来。"小二看看破破烂烂的马三炮,心下着实有些鄙夷,抬头望天,道:"本店小本经营,概不赊欠……"马三炮一拍桌子:"怕小爷我吃不起么!赶紧好酒好菜上来!咱待会要谈的是大买卖,不差你这点小钱!"小二狐疑地看看他,点个头走到账房身边,伸手一指马三炮,说:"怕是又来个吃白食的!掌柜的,给不给?"账房顺着小二指的一看,正看见马三炮将子弹从怀里掏出,迎着阳光仔细端详,那感觉就像是在看藏宝图,希望能从子弹里看出什么门道来。账房看得清清楚楚,压低声音地对小二说:"这人来头不一般,你看他手里!别看他穿得破,说不准就是警察局的便衣、宪兵队的探子!咱惹不起,要什么给什么吧!"不一会儿酒菜全都上齐了。马三炮哪里见过这么多好吃的,抄起筷子端着盘子就往嘴里划拉。他认为自己真是来对了,不光能当英雄,还能捞着这么多好吃的,过年也不过如此。马三炮越想越开心,甩开腮帮子露出后槽牙一通狂吃。 </p>

吃饱喝足,马三炮把子弹拿在手里,一边点着桌面一边剔着牙,跷着二郎腿,好不快活。他现在觉得这个任务对自己来说真是小菜一碟,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任务完成以后怎么跟队长讨赏。冯广元那把盒子炮就不错,干脆回去跟队长说说这枪就归了自己得了。马三炮越想越开心,他甚至都在想以后戏文里会怎么写咱马英雄,如何悄悄潜伏进旅顺城,经历过重重困难解救春江好。冷不防一个小伙子径直站到他面前。小伙子压低声音问:"大哥,等人吗?"马三炮一愣,连忙打量对方:"你……"小伙子拿起桌上的子弹,冲马三炮点点头:"这个我拿走了!"小伙子转身就要走,马三炮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小伙子,急吼吼地跟小伙子说话。马三炮压低了声音,生怕小二听见:"哎,你急啥的?方便就给我留点钱,别让我光溜溜的……"小伙子很不耐烦,肩膀一顶,撞开马三炮扬长而去。马三炮盯着他的背影,眼珠咕噜噜转,一拍脑门,心想这可是春江好第一次给自己任务,不能就这么被人拿走了。不行,得跟着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回去队长要是问起来还能有个说法,要不然心里老觉得不是个事。打定主意,马三炮小心翼翼地跟上小伙子。他故意放轻步伐,生怕被小伙子发现,饭钱的事情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p>

马三炮一路追到门口,人不见了。他四处张望,却见小伙子跟上了一个乞丐。二人在街角说着什么。他偷偷摸摸地往二人这边摸过去,生怕让他们发现。马三炮眯缝起眼睛,仔细观察两人。他缩在墙角,只漏出半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马三炮望着乞丐的样子突然感到很好笑,觉得这接头的兄弟可真够下血本的,打扮得跟真的要饭的一模一样,什么妆都不用化,拿个破碗便能开张。乞丐猛地一扭脸,阴冷的眼神往马三炮藏身的地方扫了两眼。马三炮被吓了一跳,赶紧缩回到墙后面。他隐约觉得那张脸好像在哪见过,但一时却又记不起来。于是他又把头探出墙角。 </p>

乞丐跟小伙子说着什么,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又从怀里掏出两块锃亮的大洋递给小伙子。小伙子也不推却,收起大洋起身就走。乞丐也转身离开,两人仿佛从不认识一样朝两个方向离去,连一句分别的话也没有。马三炮皱着眉毛仔细辨认,记忆中一个身影慢慢浮现,与眼前的乞丐合二为一,正是当时在坟地的哑巴乞丐。他癫狂的神态已然不见,眼睛里闪耀着危险的光芒,如同毒蛇一般来回扫视周围,随时准备向猎物张开血盆大口。马三炮跟他目光接触的一瞬间就觉得自己浑身冰冷,仿佛身无寸缕站在数九隆冬的大雪天里。哑巴乞丐怎么跑到旅顺来了,居然还会说话?马三炮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偷偷跟上前去。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