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站着一个劲装女子,俏生生地立在大街当中,英气中带着些许柔媚,娇小的身躯抄着一杆唱戏用的花枪,却也是威风凛凛。两旁几个年轻汉子雁翅排开、分立左右,手上的长短兵器微微上扬,遥指日本浪人。女子把枪重重地往地下一顿,扬声道:"欺负一个小女孩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你冲着我万山红来!"浪人闻言,弃了小女孩径自走向万山红。万山红毫无惧色,吩咐众人道:"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咱大伙儿一齐上啊!咱们这么多人还能怕他一个人不成?"
她信心十足地扭头望着自己师兄弟们,没想到迎接她的是一地的锣鼓花枪,周围连个人影也没有了。一愣神的工夫,浪人已经赶到近前。万山红已然能够看清楚浪人脸上的汗毛,整个脸狰狞无比,仿佛刚刚逃离鬼门关的凶神恶煞。她终于反应过来,一把将花枪丢向浪人,转身就跑。马三炮在赌坊里急得团团转,万山红可是自己内定的媳妇儿,现在被浪人提刀追杀,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但是自己文不成武不就,这么贸然冲出去也只是多丢一条性命罢了,哪怕是有个帮手也好。马三炮猛然扭头,目光触及龙千言的刹那,一种近乎本能的信任涌上心头,他不假思索地一把将龙千言拽到身旁,急切说道:“大少爷,再搭把手呗!”话落,不待龙千言回应,便如离弦之箭般拉着他冲向街道,顺手抄起一块砖头。马三炮涨红了脸,声嘶力竭地吼道:“小红,哥来救你啦!”他拼尽全身气力,将手中的砖头狠狠掷向那骄横跋扈的日本浪人。随即,一把拽起万山红,慌不择路地往赌场奔去。 赌场里的众人见他们归来,慌慌张张地“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龙千言被无情地关在了门外。马三炮心急如焚,连忙喊道:“还有人没进来呢,快开门!”然而,众人皆面露惧色,纷纷摇头拒绝。其中一人颤抖着声音说道:“此时开门肯定来不及了,万一放那日本浪人进来,咱们就都得死啊!” 马三炮张了张嘴,还欲争辩,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心中五味杂陈,仿佛有无数的苦水在腹中翻涌。他极力想要吐出这满腔的苦涩,可到了口腔,却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只留下满口的酸涩。 在这战火纷飞、人命如草芥的乱世里,每一个抉择都如刀刃般锋利,稍有不慎便是生死之别。他的这一选择,将曾帮过自己且与此事毫无瓜葛的龙千言,无情地推向了危险的深渊,让他独自去面对那如狼似虎的日本人。马三炮虽没读过多少书,却也深知此举有违道德,可他又能有何办法呢?无奈、愧疚、自责,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但他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心中挂念着龙千言的安危。他的眼球几乎贴上那道狭窄的门缝,紧张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手中是他随手抄起的板凳,掌心传来木刺扎入血肉的锐痛,他却将板凳攥得更紧,准备在龙千言真应付不了时,冲出去和他一起面对。他绝不做以德报怨的人。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其中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惊喜以及劫后余生的后怕:“三炮哥,是你吗?”这声音如同一记重锤,惊醒了马三炮。他猛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万山红——那个许久未见、自己还没来得及关心的女子。此刻,她亭亭玉立,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马三炮的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是啊,自己满心都在担忧门外的龙千言,险些忽略了眼前这个同样需要他守护的人。他暗自懊恼,语气中满是对她安危的深切关怀:“小红,别怕!有你三炮哥在呢。不过你怎么会到旅顺城来?”说着,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万山红,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仿佛要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随后,他用手揽住她的肩膀,想要安慰她,当然也存了点占便宜的小心思。“别动手动脚的,我是跟着戏班来龙家唱堂会啊,谁能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万山红打掉了马三炮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声音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活泼,“我没事,三炮哥,你就别担心了。不过,外面那位少爷,是做什么的?”说着,她也透过门上那道狭窄的缝隙向外张望,眼中满是疑惑与担忧。看到万山红对龙千言流露出的关切,马三炮心中陡然涌起一丝不悦与嫉妒,这情绪如深秋骤起的凉风,悄然而至,让他猝不及防。他不惜冒险冲出去救了万山红,然而,此刻,她那双充满关怀的眼睛却越过他,投向了门外的龙千言。“小红啊!,是我决定冲出去救你的,凭啥你就光问那个小白脸子?” 马三炮的话语中带着不满,将板凳腿往地上一顿,然后用双手晃了晃万山红的肩膀,试图将她的注意力从门外拉回到自己身上," 哥还在这呢,是哥在那个穷凶极恶的日本浪人手里拼了命地救了你回来,你怎么就光顾着担心那个才认识不久的人呢?他爱干啥干啥。" 万山红气得一拍马三炮:"你咋这样呢?膈应人。"扭头不理马三炮,继续兴致勃勃地关注街上的拼斗。马三炮也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再自讨没趣了,吃醋也不急于一时,于是也将目光转回门外的决斗,并再次拿起自己刚才放下的板凳。
而此时赌场外面,浪人轻易地躲过了马三炮扔来的砖头,三两步就立到龙千言面前。而龙千言这才反应过来,可往回跑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乱中生计,反而镇定下来:真刀真枪十个自己都不是浪人对手,只能是先唬住他,然后见机行事。心下有了计策,他当即用日语向浪人大喊:"住手!"浪人一愣神,龙千言继续大喊:"你向妇孺动武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咱们来一场真正的生死较量!"浪人上下打量龙千言,一脸不解。龙千言见有机可乘,赶紧说道:"刚才你那招切落,我左弓步斜削避过,再使一招'做盘反撩'反击﹣-"浪人被吸引住,"现在我用小太刀横扫,抢步出拳﹣-"龙千言暗笑他上钩,虚虚拉个花哨的架势,"我挡!踢膝下截,提剑回身,中你右肩!"浪人下意识地去摸右肩。龙千言趁机耍开了嘴皮子:"我再并步上前来一招'逆鳞刺',剑若游龙,跃步上前一招'风头洗'刺你咽喉!"浪人一惊,长刀掉落到地上。龙千言得意扬扬地摇头晃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三言两语便唬住凶狠嗜血的浪人,这的确值得自己骄傲。他心里满是得胜后的喜悦,很为自己的智慧感到高兴。他看着颓败的浪人,心里涌出一个念头:日本人也不过如此,不堪一击,要是我龙大少爷早出马,哪里轮得到浪人嚣张?龙千言的头扬得更高了。
众人都趴在窗户上盯着龙千言与浪人的比拼,见龙千言三言两语制住浪人,不由得啧啧称奇。万山红猛地拽住马三炮的袖口,杏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三炮哥快瞧!,那少爷真厉害啊!”马三炮哪听得这话,即使也对龙千言能够化险为夷感到欣喜,但还是嘴硬说:“嘁!花架子,也就是你炮哥不会那鬼子话,要不然这风头能让这小白脸出了。”万山红听完,撇了撇嘴:“你就吹吧,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爱说大话的毛病”然而,就在这场对决即将落下帷幕,龙千言即将赢得胜利之时,他却因一时的激动,脱口而出了一句中文:“太好了!我赢了!”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瞬间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浪人一听,脸色大变,手中的武士刀再次举起,眼中闪烁着愤怒与不甘:“原来你是中国人!你竟敢欺骗我!你可知,欺骗一位武士的后果?”他的剑锋直指龙千言,意图一雪前耻。马三炮见状,心中一紧,毫不犹豫地冲出去营救这位陷入绝境的“大少爷”。嘴里还不忘嘀咕着:“哎呀,真服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啊!”
龙千言眼睁睁地看着那寒光闪闪的长刀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绝望。他后悔莫及,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跑到这赌坊来,后悔赢了钱后得意忘形,更后悔为了逞英雄而贸然与人比拼,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自己就不该帮那个“乡巴佬。”他双手捂脸,紧闭双眼,不敢再看那即将降临的死亡。然而,就在长刀即将落下,死亡似乎已成定局的那一刻,却只听到“咔嚓”一声,木头被劈碎的声音响彻耳畔,木刺飞溅。原来是马三炮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手中的板凳狠狠地砸向浪人的长刀,替龙千言挡下了这致命一击“快跑!”马三炮大声催促,一把拉住龙千言的手,两人在街道上狂奔起来。赌场是不能再回去了,两人只能一直奔跑,寻找逃脱的生机。
龙千言本以为自己死定了,他甚至已经听到了长刀划破空气时那令人心悸的声音。然而,当他鼓起勇气,准备试探着睁开眼睛确认自己的命运时,却发现自己正被马三炮拉着狂奔。三月的倒春寒裹着铁锈味在巷弄间流窜,龙千言后颈黏着冷汗浸透的碎发,每一次喘息都在齿间凝成白雾。身后木屐的声音如同催命鼓点,马三炮拽着他胳膊的掌心湿滑似浸油的麻绳——这莽汉竟也紧张得满手是汗。马三炮带着龙千言躲避着,不时将街边摊子上的东西抓起就扔,试图用这些杂物来阻挡日本浪人的追击。“别愣着了!”马三炮一边扔一边催促道,“要想活命,赶紧一起扔啊!”龙千言这才回过神来,刚想反驳几句,但想到眼下的危机情况,也知道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于是,他咽下了到嘴边的话,和马三炮一起奋力扔着东西,试图阻挡浪人的脚步。然而,摊上的杂物毕竟有限,两人扔了一会儿便再无东西可扔,而且也没力气了。龙千言听见自己胸腔里发出破旧风箱般的嘶鸣,马三炮的喘息更是粗重得像要呕出血块。眼看着日本浪人跨过一地狼藉,步步紧逼——三十步、二十步、十步……,两人的心中都升起了一个同样的念头:“这次,真的完了。
突然之间,浪人的脚步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格,随后直挺挺地往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双目圆睁,瞳孔中满是不甘与惊愕,仿佛死不瞑目。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兀,马三炮与龙千言皆是一愣,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马三炮的心中瞬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他以为这是大罗神仙显灵,下来相助,于是连忙双手合十,对着天空一阵乱拜,嘴里念念有词,满是感激之情。而一旁的龙千言,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寻常。他眉头紧锁,目光如炬,迅速抬头环顾四周,试图寻找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之源。果然,在不远处的房顶上,一个黑影若隐若现,身形矫健,如同鬼魅一般,在瓦片间闪转腾挪,几个起落间便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一抹残影让人回味。躲藏在周边商铺中的百姓们,赌场中的赌徒和万山红见那嚣张跋扈的浪人倒地不起,纷纷壮着胆子冲出来,涌上街道,他们中的一些人将龙千言和马三炮团团围住。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仿佛看到了英雄降临,救世主现世。众人情绪激动,将龙千言和马三炮高高抬起,一次又一次地抛向空中,欢呼声、喝彩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与马三炮的适应良好,享受其中相比,在空中的龙千言,起初还有些懵懵懂懂,试图开口解释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被抛得太高,嘴巴根本无法张开。然而,随着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他逐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与自由。这种被众人簇拥、欢呼的感觉,与赌场中那些赌徒们因狂热而扭曲的眼神截然不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发自内心地崇敬他们,为他们的英勇行为而由衷地高兴。欢乐的人群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地吸引着更多的人加入,霎时间,整条大街都被兴奋的人群填满,热闹非凡。龙千言原本想要辩解的话语,在这股欢乐的洪流中,早已被冲刷得无影无踪。他索性放弃了抵抗,任由自己沉浸在这份难得的喜悦之中,与马三炮一同,在这狂欢的海洋中,深深地陶醉了。
随着喧嚣的声浪渐渐平息,人群如同退潮般散去,各自回归到忙碌的生活中,但他们在离开前,仍不忘对龙千言和马三炮投以感激与敬佩的目光,言辞间充满了由衷的赞美。这份突如其来的关注让龙千言和马三炮两个自诩“厚脸皮”的人都有些手足无措,脸颊不自觉地染上了红晕,尴尬而又略带羞涩地交换着眼神。最终,人群完全消散,只留下龙千言、马三炮和万山红三人。空旷的场地上,气氛一时变得微妙起来。龙千言虽然心中有着万般不情愿,但多年的书卷气教养让他深知知恩图报的重要性。他喉结艰难地滚动几次,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长衫盘扣,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里带着一丝别扭,对马三炮说道:“方才……承蒙相助。”然而,这句话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原来,马三炮正沉浸在被众人感激的喜悦之中,飘飘然如同置身于云端,完全没心思听龙千言的感激之词。万山红见状,心中暗自好笑,却也明白此时的尴尬氛围得有人来打破。她使劲捅了捅马三炮的手臂,马三炮被这一捅猛然惊醒,从美好的幻想中抽离,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一看是万山红,那份不满立刻烟消云散,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咋啦,红儿,有啥指示啊?”万山红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还以为你聋了呢,人家少爷在跟你道谢呢,你倒是给个反应啊!”“啊?”马三炮一脸疑惑的抬头,正迎上龙千言烧红的耳尖,这才像是恍然大悟一般,一脸调侃地望着龙千言:“哦,是您叫我呢?啥事儿啊?刚才风大没听见呐!”说完,还特意眨巴眨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龙千言,一副“今天你不说清楚就别想走”的架势。龙千言看着马三炮这副模样,心里越发怀疑他刚才到底听没听见。然而,刚才说出那句感激的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让他再重复一遍,无异于上刑场。然而,马三炮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让龙千言明白,自己今天要是不给他个答复,这件事恐怕是难以善终了。
正当龙千言陷入两难之际,龙家的管家老何开着轿车缓缓驶来,停在了他的面前,匆忙走下来,打开车门,催促龙千言道:“您的事被老爷知道了,让您赶紧回去呢!”马三炮眼看即将到手的“胜利果实”即将溜走,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却也无可奈何。然而就在龙千言即将上车之际,他扶住门把的手顿了顿,忽然他旋身挑眉,朝马三炮做了个鬼脸。然后便迅速关上车门,示意老何驱车离开。只留下马三炮和万山红站在原地,望着龙家轿车逐渐远去的尾气。马三炮望着远去的车辆,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低声骂道:“这小子,还真是狡猾,你看下次再让我碰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