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声音自身侧响起。</p>
吴邪吓了一跳，猛地直起身，才发现张起灵不知何时已经无声地站在了他旁边。</p>
他刚才只顾着低头看一丛颜色诱人的小红菇，脚下没注意，正踩在一块布满湿滑青苔的石头上，身体已经微微有些失衡。</p>
张起灵的手臂极其自然地在他肘弯处扶了一下。</p>
那力道很轻，却异常稳定，瞬间帮他稳住了身形。</p>
指尖隔着薄薄的衣袖传递过来的微凉触感，让吴邪的心跳又漏了一拍。</p>
<span>吴邪</span>“呃…谢谢。”</p>
吴邪赶紧站稳，有些局促地收回手，脸上又开始升温。</p>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目光扫过他刚才差点踩滑的石头，又扫了一眼那丛鲜艳的红菇，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仿佛在说：“看，我说什么来着。”</p>
然后他收回视线，继续向前几步，用刀鞘拨开前方一片过于茂密的蕨类植物，清出一条更清晰的小路。</p>
胖子在不远处看得直撇嘴，小声嘀咕：</p>
<span>胖子</span>“啧啧啧…这护得…跟眼珠子似的…”</p>
三人继续深入林缘。</p>
胖子眼尖手快，背篓眼见着丰满起来。吴邪的小背篓里也装了不少“战利品”，大多是灰扑扑但香气独特的松茸、竹荪，还有几朵被胖子鉴定为“无毒美味”的青头菌。</p>
张起灵依旧保持着警戒，他的背篓始终空着，仿佛他的职责只是确保这片山林不会吞噬掉身后这两个专注于“寻宝”的人。</p>
走到一处相对开阔、阳光更充足的山坡时，胖子突然停住，鼻子用力吸了吸，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p>
<span>胖子</span>“卧槽！这味儿！错不了！”</p>
他像猎犬一样循着气味，拨开一片茂盛的狼尾草——</p>
只见湿润的草坡上，赫然挺立着几朵形态优美、色泽如象牙般温润的菌子！</p>
它们有着细长挺拔的菌柄，顶端是微微收拢的菌盖，呈现出一种近乎半透明的玉白色，在阳光下仿佛自带柔光，散发出一种极其浓郁、霸道而鲜美的异香！</p>
<span>胖子</span>“鸡枞！野生的鸡枞菌！”</p>
胖子激动得声音都变调了，几乎是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用刀挖开周围的泥土</p>
<span>胖子</span>“宝贝啊！这才是真正的山珍之王！比肉还香！”</p>
他动作极其轻柔，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连带着包裹着菌根的白蚁窝泥土一起挖出，生怕破坏了那脆弱的共生关系。</p>
几朵品相完美的鸡枞被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背篓最深处，用柔软的苔藓垫着。</p>
<span>胖子</span>“今天真是撞大运了！”</p>
胖子直起身，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看着自己几乎满溢的背篓和吴邪也收获颇丰的小背篓，笑得见牙不见眼</p>
<span>胖子</span>“收工！打道回府！胖爷我要大显身手了！”</p>
回程的路上，气氛轻松了许多。胖子哼着不成调的歌，盘算着菜单。</p>
吴邪背着自己的小背篓，沉甸甸的收获让他步履轻快，山林间的清新空气似乎也吹散了他心中最后那点不自在的阴霾。</p>
他偶尔抬头看向前方那个沉默开路的背影，阳光勾勒出对方肩背的轮廓，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感。</p>
昨夜的风雨，清晨的尴尬，仿佛都融化在这片生机勃勃的山林和手中沉甸甸的收获里。</p>
张起灵走在最前，步伐依旧沉稳。他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扫过身后并肩走着、兴致勃勃讨论着蘑菇的吴邪和胖子。吴邪脸上那轻松而满足的笑容，在透过林叶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生动。</p>
张起灵收回目光，唇角似乎比平时放松了那么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p>
回到小院，日头已经偏西。胖子如同得胜归来的将军，吆喝着把背篓里的“战利品”一股脑倒在厨房门口干净的石板上。各色菌菇堆成了小山，散发着混合着泥土、草木和浓郁鲜香的复杂气息，在夕阳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p>
<span>胖子</span>“都别闲着！”</p>
胖子撸起袖子，开始分派任务</p>
<span>胖子</span>“天真！打下手！把这些宝贝都择干净！松茸竹荪鸡枞要轻拿轻放！青头菌牛肝菌把根切掉！鸡油菌把泥抖掉就行！小哥！生火！大锅！烧水！”</p>
厨房瞬间成了最热闹的战场。</p>
胖子掌勺，锅铲翻飞，气势十足。灶膛里，松木柴火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映红了他兴奋的胖脸。</p>
张起灵沉默地坐在灶膛前的小凳上，修长的手指稳定地添着柴火，控制着火候，眼神专注地盯着跳跃的火焰。</p>
吴邪则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放着一大盆清水，认真地清洗、择理着那些形态各异的蘑菇。</p>
指尖触碰到鸡枞冰凉滑腻的菌柄，鼻尖是松茸独特的松木清香，耳边是锅铲碰撞的脆响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一种踏实而温暖的烟火气，将他牢牢包裹。</p>
很快，浓郁的香气如同爆炸般从厨房弥漫开来，霸道地席卷了整个小院，甚至飘向了隔壁邻居。</p>
第一道是菌菇清汤。胖子用最嫩的竹荪、松茸片、几朵撕碎的鸡枞，加上姜片和一点点盐，在砂锅里慢火煨炖。汤色清亮如茶，却蕴含着爆炸性的鲜香，蒸汽顶得砂锅盖子轻轻跳动，发出“咕嘟咕嘟”的诱人声响。</p>
揭开盖子的瞬间，那股极致的、仿佛浓缩了整片雨后山林精华的鲜味，让吴邪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熨帖了。</p>
接着是油焖牛肝菌。厚实肥美的牛肝菌切片，在滚烫的猪油里煸炒，加入蒜片、干辣椒段，激发出菌子特有的浓郁荤香，最后淋上一点酱油和糖，油光红亮，香气扑鼻。</p>
鸡油菌炒鸡蛋，金黄的菌子配上嫩黄的鸡蛋，色泽明快，香气清新中带着醇厚。</p>
重头戏是那几朵珍贵的鸡枞。胖子奢侈地用猪油和鸡油混合，将撕成细丝的鸡枞菌放入油锅中慢慢煸炸。油脂的沸腾声渐渐变小，鸡枞丝的水分被逼出，变得金黄酥脆，散发出一种近乎霸道的、勾魂夺魄的异香！这香气浓郁到连隔壁的陈阿婆都忍不住在院墙外喊了一嗓子：</p>
<span>陈啊婆</span>“小胖！做什么好东西呢？香得人走不动道了！”</p>
<span>胖子</span>“今个上山采了点菌子，阿婆，一会儿过来吃。”</p>
<span>陈啊婆</span>“不啦！不啦！你快点做，别饿着小吴！”</p>
<span>胖子</span>胖子“……哪能呢！天真可是我们家的宝贝疙瘩！是吧，小哥！”</p>
张起灵瞥了他一眼，胖子……OK！手往嘴上一拉，示意我闭嘴。</p>
最后是一大盆混合着各种野菜（胖子顺手采的）和剩下杂菌的乱炖，热气腾腾，充满了山野的粗犷气息。</p>
夜幕降临，院中的石桌上摆满了这场山野盛宴。</p>
中间是那盆金黄酥脆、香气四溢的油鸡枞，周围环绕着清亮鲜香的菌菇汤、油亮红润的油焖牛肝菌、金黄诱人的鸡油菌炒蛋、还有那盆热气腾腾的杂菌野菜炖。几碗晶莹的白米饭冒着热气。</p>
<span>胖子</span>“开动！”</p>
胖子一声令下，率先夹起一大筷子油鸡枞塞进嘴里，眯着眼，发出满足的喟叹</p>
<span>胖子</span>“唔…香！真他娘的香！鲜掉眉毛了！”</p>
吴邪也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菌菇汤。清亮的汤水入口，一股难以形容的极致鲜味瞬间在舌尖炸开！</p>
那是一种纯粹的、来自山林的馈赠，鲜得醇厚，鲜得霸道，却又带着雨后草木的清新，顺着喉咙滑下，暖意瞬间弥漫四肢百骸。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舒服地眯起了眼。</p>
他夹起一片油焖牛肝菌，肥厚滑嫩，带着浓郁的荤香和微微的辣意，口感丰腴。鸡油菌炒蛋清新爽口，野菜杂菌炖充满了山野的质朴气息。</p>
最惊艳的还是那油鸡枞。酥脆的金黄色菌丝，咬下去发出细微的“咔嚓”声，随即是满口浓郁的、奇异的鲜香，带着油脂的丰腴感，却又丝毫不腻，反而有种奇妙的回甘，让人欲罢不能。吴邪一口接一口，几乎停不下来。</p>
张起灵也安静地吃着。他吃东西的动作依旧斯文，速度却不慢。他先喝了一碗清汤，然后夹了一些油鸡枞和牛肝菌放在自己碗里，默默地吃着。火光映照下，他沉静的眉眼似乎也柔和了几分。</p>
胖子更是风卷残云，边吃边赞不绝口，唾沫横飞地讲述着采摘的惊险（被他无限夸大）和烹饪的诀窍。</p>
小小的院落里，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满足的咀嚼声和胖子偶尔的点评。浓郁的香气缭绕不去，松木燃烧的烟火气混合着山珍的鲜香，将三人温柔地包裹。一天的疲惫、山林跋涉的辛劳、乃至心底深处那些未曾完全消散的涟漪，仿佛都被这温暖而丰盛的食物抚平了。</p>
吴邪扒完最后一口裹着油鸡枞碎末的米饭，满足地放下碗，胃里暖烘烘的，四肢百骸都透着一种被熨帖的舒适感。</p>
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火光映照下张起灵沉静的侧脸，看着旁边摸着肚子打饱嗝的胖子，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满足感，如同这夜色般温柔地将他淹没。</p>
什么张家，什么过往，什么尴尬……在这一刻，都抵不过眼前这桌用雨后山林馈赠烹制的、热气腾腾的饭菜，和身边这两个与他共尝此味的人。</p>
此心安处，是吾乡。</p>
夜色渐深，院中的虫鸣此起彼伏。吃饱喝足的胖子已经开始盘算着剩下的油鸡枞能拌多少碗面条了。</p>
而张起灵则默默地收拾着碗筷，火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跳跃，映出一小片沉静的阴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