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张起灵。</p>
他依旧沉默地坐在吴邪身侧的条凳上，身形挺拔如松，仿佛周遭的喧闹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p>
他并未看那敬酒的汉子，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碗几乎未动的米酒上，仿佛只是随意抬手。</p>
但他的动作精准、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恰好隔开了那汉子递过来的酒碗和吴邪手中的碗。</p>
那汉子愣了一下，酒意上头，有些不悦地嚷嚷：</p>
<i>刘八</i>“哎！张老板，你这…我跟吴老板喝呢…”</p>
张起灵缓缓抬起眼。那眼神沉静依旧，却如同深潭投入了一块寒冰，瞬间冻结了那汉子后面的话。</p>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只有那沉甸甸的目光，无声地传递着拒绝。</p>
汉子被这眼神看得心头一凛，酒意都醒了几分，讪讪地收回碗，嘟囔了一句：</p>
<i>刘八</i>“得…那…那我自个儿干了…”</p>
仰头灌下酒，灰溜溜地挤回人群里。</p>
吴邪端着碗，看着张起灵那只已经收回、重新搭在膝上的手，指尖还残留着粗陶碗微凉的触感。</p>
一股暖流，比酒意更甚，悄然涌上心头。</p>
他明白张起灵的意思——他的肺，经不起太多烈酒的刺激。</p>
这份沉默的守护，如同细密的春雨，无声地浸润着他微醺的心田。</p>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张起灵的侧影，无声地弯了弯唇角，将碗中剩余的酒小口抿尽。</p>
酒意渐浓，眼前的灯火人影微微晃动，如同隔着一层温暖的水雾。</p>
胖子跟几个汉子划拳的吼叫声，老杜头爽朗的笑声，孩童追逐的嬉闹声…都变成了模糊而悦耳的背景音。</p>
吴邪靠在条凳上，身体微微放松。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张起灵沉静的侧脸上。</p>
跳跃的灯火在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和挺拔的鼻梁。</p>
那长长的眼睫低垂着，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波澜，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无法触及他分毫。</p>
看着看着，吴邪心头那股被酒意和暖意催生的、近乎晕陶陶的感觉愈发浓烈。真好。他模模糊糊地想。</p>
胖子在身边咋咋呼呼，小哥在身侧沉默守护，头顶是暖黄的灯笼，耳边是质朴的喧闹…那些阴谋算计，那些冰冷窥伺，似乎都被这浓稠的烟火气隔绝在了世界之外。</p>
他忍不住又给自己倒了小半碗琥珀色的酒浆，贪恋着这份短暂而珍贵的暖意融融。</p>
就在这时，院门口一阵小小的骚动，似乎又有晚来的客人。</p>
一个穿着半旧蓝布短褂、背着个鼓鼓囊囊褡裢的中年汉子，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p>
他面容普通，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脸上堆着谦卑讨好的笑容，对着院子里的人拱手作揖：</p>
<i>卖货郎</i>“各位乡邻，叨扰了！路过贵宝地，讨碗水喝，顺便…嘿嘿，有点小玩意儿，看各位有没有兴趣…”</p>
老杜头作为主人，热情地招呼：</p>
<i>老杜头</i>“进来进来！远来是客！水有的是！酒也有！坐下歇歇脚！”</p>
立刻有村民给他让了个位置，递上一碗清水。</p>
那汉子千恩万谢地坐下，解下褡裢放在脚边，一边喝水，一边目光在热闹的院子里逡巡，像是在寻找合适的买家。他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多注意，村里偶尔也会有过路的货郎。</p>
胖子正和人划拳划到兴头上，唾沫横飞。吴邪也沉浸在微醺的暖意里，目光有些迷离地看着跳跃的灯火和身边人沉静的侧影。</p>
只有张起灵。</p>
在蓝布汉子跨入院门的瞬间，他低垂的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p>
握着粗陶碗的手指，指腹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碗沿冰凉的釉面。他并未立刻抬头，但整个人的姿态，却如同在暖风中悄然绷紧弓弦的猎豹。</p>
那汉子喝完了水，似乎缓过劲来。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引人注目的神秘感，对着周围几个好奇看过来的村民低声道：</p>
<span>卖货郎</span>“…要说稀罕玩意儿，小的这次还真带了几件。都是南边深山里收上来的老东西，年头可不短了！您几位看看这个…”</p>
他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伸手去解脚边褡裢的带子。随着他弯腰的动作，那件半旧的蓝布短褂下摆被带起，露出了里面一截深色的裤脚。</p>
就在这极其短暂的瞬间！</p>
坐在稍远处条凳上、看似微醺迷离的吴邪，瞳孔骤然收缩！握着酒碗的手指猛地一紧！</p>
借着院中摇曳的灯火，他看得清清楚楚——那蓝布短褂下，深色裤脚包裹的脚踝上方，赫然露出了一小截靴筒的边缘！</p>
那靴筒的质地绝非寻常货郎穿的粗布或草鞋，而是某种细腻坚韧的深色皮革！</p>
更刺目的是，在皮革的边缘，竟用极其细密的金线，绣着一个微小的、扭曲盘绕的——</p>
蟒纹！</p>
那纹样狰狞、古老，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与他记忆中某个极其遥远、极其凶险的角落模糊重叠！</p>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微醺的暖意！</p>
几乎在同一时刻！</p>
“啪嚓！”</p>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吴邪身侧响起！</p>
张起灵手中那只粗陶酒碗，竟被他生生捏碎了！琥珀色的酒液混着细小的陶片碎渣，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淋漓淌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