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了几秒。吴邪感觉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从那张薄唇里吐出一个冰冷的“不”字。</p>
终于,张起灵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p>
极其轻微的一个动作,却像是一道无声的赦令,让吴邪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紧接着又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填满。</p>
他没有言语,转身走向屋内角落放置装备的地方。</p>
准备过程快速而沉默。张起灵和胖子是主力。</p>
胖子翻出几件厚实的蓑衣和斗笠,又往一个结实的背篓里塞进绳索、火折子、几块硬邦邦的干粮、水囊,还有一小包陈阿婆给的应急草药。</p>
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p>
<i>胖子</i>“绳子得带够…火折子多备几个…干粮…水…天真,你那破肺经不起寒气,这蓑衣裹严实点!”</p>
张起灵则整理着自己的装备。他将那把乌沉的长刀仔细绑缚在背后,又在腰间挂上几柄更便于林中使用的短刃和飞爪,动作精准而迅捷,如同即将投入战斗的猎豹。</p>
他拿起一把开山短刀,掂量了一下,目光投向吴邪。</p>
吴邪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连忙走过去,接过那把分量不轻的短刀。</p>
入手冰冷沉重,刀鞘上带着张起灵指尖的温度。</p>
他笨拙而认真地学着张起灵的样子,将刀鞘固定在腰带上,手指因为生疏和激动而有些颤抖。</p>
<i>小哥</i>“跟紧。”</p>
张起灵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直,只有两个字,却像两根冰冷的钢钉,钉入了吴邪的耳膜,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p>
他的目光扫过胖子和吴邪,最后在吴邪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清晰无比。</p>
<i>小哥</i>“放心!”</p>
胖子把沉甸甸的背篓甩到自己厚实的肩膀上,率先拉开了院门。</p>
<i>胖子</i>“胖爷开路,小哥压阵,天真你走中间!跟丢了就把你当蘑菇采了!”</p>
浓重的、带着腐朽湿气的雾霭,瞬间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入小院,扑在脸上,带着令人不适的粘腻感。</p>
吴邪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浓重的土腥和腐叶气息呛入肺腑,引发一阵细微的麻痒,他强行压下喉间的咳意,拉低了斗笠的边缘,一步踏入了那片翻滚的灰白。</p>
沉雾林,名副其实。</p>
踏入林线的瞬间,光线骤然被剥夺。头顶参天古木的枝叶在浓雾中只剩下模糊扭曲的黑影,如同无数巨大怪物的臂膀,在灰白色的混沌中无声地伸展、绞缠。</p>
浓雾不再是远处的屏障,而是彻底融入了每一寸空间,粘稠得仿佛有了实体,沉重地压迫着视野和呼吸。</p>
能见度不足十步,十步之外,便是彻底的、令人心慌的灰白迷障。</p>
脚下的路完全消失了,只有厚厚的、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腐叶层,踩上去绵软而湿滑,发出“噗嗤、噗嗤”的闷响,如同踩在腐烂的巨兽内脏上。</p>
每一步都带起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泥土、菌类孢子、朽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动物气息的腐败味道,直冲鼻腔。</p>
四周死寂得可怕。</p>
没有鸟鸣,没有虫嘶,甚至连风穿林叶的沙沙声都消失了。</p>
只有他们三人踩踏腐叶、偶尔拨开湿漉漉低垂藤蔓时发出的声响,在这片浓稠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突兀而孤独。</p>
浓雾似乎吞噬了一切声音,也吞噬了方向感。前后左右,只剩下无边无际、翻滚不息的灰白,和那些在雾中若隐若现、扭曲诡异的古木黑影。</p>
<i>胖子</i>“妈的,这鬼地方!”</p>
胖子走在最前面,粗壮的手臂奋力拨开一丛垂到眼前的、湿漉漉的藤蔓,藤蔓上沾满了冰冷的露水,甩了他一脸。</p>
<i>胖子</i>“水生这憨货,跑这儿来找啥宝贝?采灵芝还是挖人参?也不怕撞见山魈姥姥!”</p>
他嘴里骂骂咧咧,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警惕地扫视着浓雾笼罩的前方和脚下湿滑的地面,努力寻找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折断的树枝,新鲜的脚印,篾刀砍过的痕迹。</p>
吴邪紧跟在胖子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小心。</p>
肺部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浸透冰水的棉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沉重粘滞的阻力,冰冷的空气刺激着脆弱的呼吸道,喉间那股压抑不住的麻痒感始终存在,让他不得不死死咬住牙关。</p>
斗笠和蓑衣虽然隔绝了大部分直接滴落的露水,但无处不在的湿冷雾气依旧如同附骨之蛆,丝丝缕缕地钻进来,沁入骨髓,带走本就稀薄的热量。</p>
他的手脚很快变得冰凉,指尖甚至有些发麻。</p>
更要命的是这浓雾带来的迷失感和无处不在的压迫感。</p>
那些在雾中扭曲变幻的树影,仿佛随时会活过来,伸出枝桠将他拖入深渊。</p>
每一次浓雾深处传来一声枯枝断裂的脆响(多半是他们自己踩的),或是某种不知名菌类突然爆裂的轻微“噗”声,都让他心头猛地一跳,背脊瞬间绷紧。</p>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那把开山短刀的刀柄,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p>
他努力集中精神,学着胖子的样子,瞪大眼睛在湿滑的腐叶层和缠绕的藤蔓根部搜寻,希望能发现一点水生的踪迹——一个脚印,一片被刮下的粗布碎片,或者那把熟悉的篾刀留下的新鲜砍痕。</p>
然而,除了无尽的、令人绝望的灰白和脚下绵软的腐殖质,什么都没有。</p>
时间在这片混沌中失去了意义,每一分钟都被拉得无比漫长。</p>
<i>小哥</i>“停!”</p>
走在队伍最后,一直沉默如影的张起灵突然发出一个短促而清晰的音节。</p>
胖子和吴邪立刻像被钉住一样停下脚步。胖子警惕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p>
<i>胖子</i>“小哥?有情况?”</p>
张起灵没有回答。他无声地越过吴邪,走到胖子身边,蹲下身。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穿透浓雾,落在前方一片看似普通的、被厚厚腐叶覆盖的地面上。</p>
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拨开表层湿漉漉的落叶,露出了下面颜色更深、更湿润的泥土。</p>
吴邪和胖子也凑近看去。只见那深色的泥土上,赫然印着半个模糊的、带着某种奇特纹路的巨大爪印!</p>
那爪印深陷泥中,边缘带着被踩踏后溢出的泥浆,形状狰狞,绝非人类或寻常野兽所能留下。</p>
爪印旁边,还有一些凌乱的、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的、更小的足迹,以及几撮深棕色的、粗硬的毛发。</p>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野兽腥臊和血腥气的味道,随着腐叶被拨开,猛地弥漫开来,呛得吴邪一阵反胃,强行压下的咳意瞬间冲上喉头,他死死捂住嘴,发出一阵压抑的闷咳,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p>
胖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小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巨大的爪印,声音都变了调:</p>
<i>胖子</i>“我…操!这他娘的是…熊瞎子?还是…别的什么鬼东西?!”</p>
他猛地抬头看向四周翻滚的浓雾,仿佛那灰白的幕布后,正潜伏着无数双冰冷的眼睛。</p>
张起灵缓缓站起身,他的目光从爪印移开,投向浓雾更深处,眼神沉静如渊,却凝练着前所未有的专注和冰冷。</p>
他缓缓抽出了腰侧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刃,反手握在手中,刀刃在浓雾弥漫的昏暗光线下,流淌着一线令人心悸的锋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