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在灶膛里爆出金红的星子，</p>

＞舔舐着铁锅黝黑的肚腹。</p>

＞ 笋片在热油里蜷成月牙，</p>

＞腊肉的油脂熬成琥珀色的光。</p>

＞胖子搅动汤勺的轨迹，</p>

＞是烟火人间最古老的咒语。</p>

＞吴邪捧住碗沿的手指不再颤抖，</p>

＞当一块炖得酥烂的腿肉，</p>

＞被沉默的筷子推过蒸腾的白雾——</p>

＞像一座桥架在断崖两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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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边的惊魂与对峙，被胖子那近乎声嘶力竭的插科打诨强行按下了暂停键。张起灵箍在吴邪腰间的手臂终于松开，但那冰冷刺骨、翻涌着无声怒意的目光，却像无形的烙铁，在吴邪的皮肤和灵魂深处都留下了清晰的印记。</p>

回小院的路，沉默得如同送葬。吴邪垂着头，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腰侧被勒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刚才那愚蠢至极的试探和随之而来的、近乎窒息的恐惧。</p>

他甚至不敢去看张起灵的背影，那沉默的压迫感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心胆俱裂。</p>

胖子跟在两人身后，一路絮絮叨叨，试图用他那些真假参半的“当年勇”和夸张的“天气预报”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但收效甚微。空气沉重得如同吸饱了水的棉絮。</p>

推开那扇半旧的院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然而，那被张海客强行植入的冰冷，以及溪边刚刚发生的惊魂一幕，如同两团驱不散的阴云，沉沉地压在院子上空，连墙角青苔的深绿都显得黯淡了几分。</p>

吴邪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自己那间小屋，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他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腰间残留的、被铁臂箍过的痛楚，张起灵那双冰冷刺骨、翻涌着怒火的眼眸，还有溪水那令人心悸的咆哮声，在他脑海里反复交织、放大，几乎要将他吞噬。</p>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胖子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声音：</p>

<i>胖子</i>“天真？…睡着没？出来透透气呗？胖爷给你弄点好吃的压压惊？”</p>

吴邪没有回应，只是将头埋得更深。羞愧、恐惧、后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他需要黑暗，需要彻底的安静，需要舔舐自己那被碾碎的自尊和无处安放的惊惶。</p>

门外安静了片刻，脚步声远去了。接着，是厨房方向传来的、刻意放轻的窸窣声。</p>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小屋里的光线渐渐昏暗下去，暮色如同稀释的墨汁，从窗棂缝隙里无声地渗透进来。吴邪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身体的僵硬和腰间的钝痛似乎都麻木了，只剩下心底一片冰冷的荒芜。</p>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执着的声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开始穿透门板，一点点钻进吴邪混沌的感官。</p>

起初是“噼啪”声。极其微弱，带着一种干燥的暖意，是灶膛里柴火被点燃时，松木油脂爆裂的轻响。一下，又一下，带着新生命般的雀跃。</p>

接着是“滋啦——”一声悠长的轻吟。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油脂特有的、令人心安的丰腴感，如同某种古老仪式的开场白。</p>

吴邪甚至能想象出那场景：冷锅滑过灶台，一块凝固的腊肉被刀刃削下，带着山风熏染过的深沉色泽，落在烧热的铁锅底。瞬间，油脂在高温下融化、沸腾，如同金色的溪流在锅底蔓延，释放出霸道而浓郁的咸香，混合着松木燃烧的烟火气，蛮横地穿透门缝，钻进吴邪的鼻腔。</p>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人间烟火气息的声响和气味，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瞬间刺破了笼罩在他心头的厚重冰层。他埋在膝盖里的头，下意识地微微抬起了一些。</p>

声音并未停止。反而更加丰富、更加富有节奏地交织起来。</p>

“笃、笃、笃…” 是刀刃快速而稳定地敲击砧板的声音。清脆，利落，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韵律。这声音吴邪再熟悉不过，是胖子在处理新鲜的食材，或许是刚从后山挖来的春笋？那声音听起来饱满而富有弹性。</p>

“哗啦…” 是清水注入陶盆的声响。清冽，带着山泉特有的微甜气息。</p>

“滋啦…滋啦…” 油脂的欢唱更加热烈了。伴随着这声音的，是另一种更加清脆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桑。吴邪几乎能“看”到：薄如纸、嫩如玉的笋片被投入滚烫的油脂中，瞬间蜷缩、变色，边缘泛起诱人的金黄，与深红的腊肉片在热油里翻滚、拥抱，释放出更加复杂而醇厚的香气——腊肉的咸鲜厚重，春笋的清新脆嫩，在高温的催化下完美交融，霸道地冲击着吴邪麻木的味蕾和冰冷的神经。</p>

接着，是更加沉闷厚重的“咕嘟咕嘟”声。那是炖煮的声音。加了山泉水？还是昨天吊的高汤？汤汁在厚实的砂锅里翻滚、冒泡，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充满生命力的低语。这声音持续着，越来越浑厚，越来越安稳，带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p>

吴邪不知何时已完全抬起了头，身体也不再蜷缩得那么紧。他靠在门板上，侧耳倾听着门外厨房里那场由声音和气味共同演奏的交响曲。胖子似乎刻意压低了说话声，只有这些最原始、最本质的烹饪声响在流淌。但正是这种纯粹的、充满人间烟火气的韵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一点点熨帖着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驱散着溪水带来的刺骨寒意和心底那沉重的阴霾。</p>

那“咕嘟咕嘟”的炖煮声，像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平了他惊魂未定的喘息。腊肉油脂爆裂的“滋啦”声，驱散了张海客那冰冷刻薄话语留下的回音。砧板规律的“笃笃”声，则像沉稳的心跳，将他狂乱的心绪一点点拉回正常的轨道。</p>

腰间被勒过的痛楚似乎也在这温暖的声响中变得遥远。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紧闭的门缝下透进来的那线微弱的、带着暖意的橙黄色光晕上。</p>

不知过了多久，厨房里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砂锅里那沉稳悠长的“咕嘟”声，如同大地安稳的呼吸。门外的脚步声再次靠近，这次是胖子那特有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p>

<i>胖子</i>“天真？”</p>

胖子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比之前温和了许多，带着一种诱哄小孩般的腔调。</p>

<i>胖子</i>“开饭啦！胖爷我今儿可是下了血本！再不出来，这山珍汤的鲜味儿可都让灶王爷给闻光咯！”</p>

吴邪沉默了几秒。腹中空空的饥饿感终于被这持续的香气勾引了出来，压过了残余的羞愧和不适。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浓郁的、混合着肉香笋鲜的气息直冲肺腑，带来一种久违的、属于活着的踏实感。他扶着门板，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发麻的腿脚，然后，缓缓拉开了房门。</p>

温暖的光线混合着更加汹涌澎湃的食物香气，如同暖流般瞬间将他包裹。厨房门口，胖子系着一条洗得发白、沾着油渍的围裙，圆胖的脸上堆着刻意夸张的笑容，手里端着一个粗陶大碗，碗口正蒸腾着浓郁的白气，那霸道的鲜香正是从碗里散发出来的。</p>

<i>胖子</i>“来来来！快趁热！”</p>

胖子看见吴邪出来，眼睛一亮，立刻把碗往他手里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