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竹影扫尘心未安(2 / 2)

张海客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愕然,那刻薄的表情僵在脸上。胖子按在刀柄上的手也下意识地松了松。</p>

张起灵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张海客脸上。</p>

那目光平静无波,深不见底,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又像包容一切的深海。</p>

没有愤怒,没有辩驳,甚至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涟漪。只是纯粹的、带着绝对力量的平静。</p>

他没有立刻说话。沉默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蔓延,只有吴邪压抑不住的、带着泣音的粗重喘息在回荡。</p>

张起灵的视线在张海客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平静的目光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张海客那挺直的脊背似乎都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p>

随即,张起灵的目光缓缓扫过张海客身后那两个如临大敌的劲装青年,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寒流掠过,让两人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垂下了眼睑。</p>

最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张海客脸上。薄唇微启,声音低沉,清晰,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宣告:</p>

<i>小哥</i>“他很好。”</p>

三个字,简简单单,平平淡淡。没有解释,没有反驳张海客那一套血脉宗祠的大道理,甚至没有提及张家。只是陈述一个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事实——吴邪的状态,在他眼中,是“好”的。这“好”字,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瞬间砸碎了张海客精心构建的“责任”与“需要”的枷锁。</p>

张海客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那是一种被彻底无视、被轻描淡写否定的难堪和愠怒。他狭长的眼睛骤然眯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刺向张起灵:</p>

<i>张海客</i>“族长!您…”</p>

张起灵没有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p>

在张海客吐出“族长”二字的瞬间,张起灵再次开口了。这一次,他微微侧过头,视线极其短暂地、如同羽毛拂过般,扫了一眼身侧死死攥着他衣角、身体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的吴邪。</p>

那目光快得如同错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某种近乎宣示的意味。</p>

然后,他转回头,目光重新锁定张海客,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吐出后面的话,声音不高,却像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的耳畔:</p>

<i>小哥</i>“不走。”</p>

两个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p>

<i>小哥</i>“他很好。不走。”</p>

六个字,连成一句最简短、最直接、也最有力的宣言。没有解释张家如何,没有承诺未来怎样,甚至没有提及任何责任或义务。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吴邪很好),并宣告一个决定(他不走)。</p>

这简单到极致的回应,却蕴含着一种超越一切辩驳和道理的力量,如同定海神针,瞬间镇住了所有汹涌的暗流!</p>

吴邪攥着衣角的手猛地一颤!像是被一股巨大的电流击中!</p>

那一直死死堵在喉咙口的腥甜和窒息感,在这简简单单的“不走”二字之下,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坚冰,瞬间消融了大半!</p>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了。他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让那汹涌的情绪决堤,但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软,几乎要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手中攥着的那片衣角上。</p>

张海客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p>

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难以置信、被冒犯的愤怒以及更深沉的、无法理解的困惑。</p>

他精心准备的言辞,引以为傲的家族大义,在张起灵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此不堪一击!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个短促而干涩的音节:</p>

<i>张海客</i>“族…?”</p>

胖子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一直按在刀柄上的手也彻底松开,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又带着点“果然如此”的表情,甚至还冲着张海客挑了挑眉,那眼神仿佛在说:“听见没?死心了吧?”</p>

张起灵不再看张海客。他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宣告。</p>

他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吴邪那只依旧死死攥着他衣角、指节发白的手上。他没有拨开那只手,也没有任何言语的安慰。</p>

只是极其自然地、动作轻缓地抬起自己那只刚刚横亘在吴邪身前的手臂,手臂外侧似乎不经意地、带着一种稳固的支撑力,轻轻贴靠在了吴邪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后背上。</p>

那一点带着体温的、沉稳的触碰,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像一道无声的暖流,瞬间稳住了吴邪摇摇欲坠的身体和心神。</p>

那支撑感如此清晰,如此有力,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我在。我不会走。</p>

做完这一切,张起灵才重新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脸色铁青、仿佛被钉在原地的张海客,以及他身后那两个同样震惊无措的劲装青年。</p>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姿态,也没有丝毫解释的欲望。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暴风雨过后深邃而辽阔的海面,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志。</p>

那平静的目光,比任何刀锋都更具压迫力。</p>

张海客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肌肉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微微抽搐。</p>

他看着张起灵,看着那只稳稳支撑在吴邪背后的手臂,看着吴邪死死攥着衣角的手…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愤怒、挫败和深重无力感的情绪,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他知道,再多的话语,在此刻都是徒劳。</p>

他终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寒意和一种被彻底隔绝在外的疏离。他不再看吴邪和胖子,目光只死死地钉在张起灵脸上,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刻骨的冷意:</p>

<i>张海客</i>“族长…您今日所言,海客铭记于心。但张家血脉,宗祠祖训,非一时意气可以割舍。望您…三思!”</p>

说完,他猛地一甩衣袖(尽管穿着的是立领中山装,这个动作显得有些怪异),转身便走!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决绝。他身后的两个劲装青年立刻跟上,动作依旧迅捷无声,但背影却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僵硬和仓惶。</p>

深灰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青石板路尽头的翠绿竹丛之后,如同几滴墨汁滴入清水,被雨村的绿意迅速吞噬、淡化,只留下空气中残留的一丝冰冷僵硬的气息,以及小径上几处被踩得泥泞的脚印。</p>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吴邪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松,一直强撑着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一下。</p>

一直支撑在他背后的手臂瞬间发力,稳稳地托住了他下滑的身体。</p>

<i>胖子</i>“天真!”</p>

胖子也连忙伸手扶住吴邪的另一边胳膊。</p>

吴邪靠在张起灵的手臂支撑和胖子的搀扶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脸色白得像纸,刚才强压下去的咳嗽再也抑制不住,剧烈地爆发出来,一声接一声,咳得撕心裂肺,整个身体都在痛苦地蜷缩颤抖。</p>

张起灵的手臂稳稳地支撑着他,没有移动分毫,那沉稳的力量感透过接触点传递过来,成为吴邪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依靠。他一边咳,一边下意识地更紧地攥住了手心里那片早已被他揉皱的衣角,仿佛那是他溺水时唯一的浮木。</p>

胖子一边拍着吴邪的背帮他顺气,一边冲着张海客消失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p>

<i>胖子</i>“呸!什么玩意儿!装神弄鬼!狗屁的宗祠血脉!小哥干得好!就该这么怼回去!”</p>

他骂骂咧咧,声音洪亮,仿佛要用这粗俗的骂声彻底驱散张家带来的阴霾。</p>

剧烈的咳嗽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吴邪脱力般地靠在张起灵身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抬起头,视线还有些模糊,只能看到张起灵近在咫尺的、线条冷硬的下颌。</p>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有眼底翻涌的、劫后余生般的情绪,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短短几分钟内的惊涛骇浪。</p>

张起灵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吴邪惨白虚弱的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依旧没什么波澜,但托住吴邪身体的手臂却收得更稳了一些。</p>

胖子解下腰间那个装着松乳菌的布袋,刚才紧张对峙时一直被他紧紧攥着,此刻布袋边缘已经被他捏得变了形,几朵肥厚的菌子从袋口挤了出来。</p>

他看也不看,像是泄愤般,狠狠地将整个布袋往旁边湿漉漉的草丛里一摔!</p>

<i>胖子</i>“去他娘的山珍汤!晦气!”</p>

胖子骂了一句,然后换上一副笑脸,用力拍了拍吴邪的肩膀(力道控制得很好,避开了他咳嗽的部位)。</p>

<i>胖子</i>“走!天真!回家!胖爷给你煮冰糖雪梨水!润润肺!咱不跟那帮神经病置气!”</p>

布袋摔在草丛里,发出沉闷的声响。几朵沾着泥点的松乳菌滚落出来,在青翠的草叶间显得格外突兀。</p>

雨后的阳光终于彻底挣脱了云层的束缚,明晃晃地洒落下来,照亮了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也照亮了吴邪脸上残留的泪痕和汗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