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书第0115页</p>
>江小澄重生后，被师父宴君华当儿子养了三百年。</p>
>世人眼中仙风道骨的宴老祖，私下却逼他喊爹、施法将他变回孩童模样。</p>
>直到一次灵兽观影会上，江小澄从灵镜里窥见真相——</p>
>前世自己死于家族灭门，宴君华为他逆转命轨，代价是永世承担他前代亲族的业障因果。</p>
>“师父…您图什么？”他声音发颤。</p>
>宴君华指尖拂过他头顶：“傻徒儿，为师图你此生不必知晓何为苦难。”</p>
---</p>
</p>
白孔雀修长的颈项优雅低垂，尾羽铺展如流淌的月华，在静室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投下一片清冷的光晕。它那双蕴着琉璃色泽的眼瞳，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悬浮于室中央的巨大水镜。镜中光影流转，并非映照当下，而是交织着无数生灵命运的丝线，纠缠、断裂，又或是在绝望处被强行续接、扭转方向。</p>
</p>
宴君华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姿态慵懒，指间捏着一枚剔透的玉简。他目光落在玉简上，却又似穿透了它，投向水镜中那片无声的悲欢离合。窗外，几缕薄云被风揉碎，拂过他毫无波澜的侧脸。他指尖漫不经心地一划，水镜中一片代表某处村庄死寂的灰暗光影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微澜，丝丝缕缕的生机艰难地渗透进去。</p>
</p>
“嗷呜！”一声短促而响亮的狼嚎猛地撕裂了室内的静谧，带着一股子莽撞的活力。</p>
</p>
紧接着，一只通体银灰、油光水滑的幼狼旋风般冲了进来，四只爪子在地板上敲击出急促的鼓点。它身后，紧跟着一个穿着朱红小袄、脸蛋红扑扑的孩童。孩童约莫六七岁光景，一双眼睛乌亮，此刻却因追赶而微微上挑，带着点气恼，正是被宴君华强行维持在孩童形态的江小澄。</p>
</p>
“臭阿灰！还我！”江小澄气鼓鼓地嚷着，小短腿奋力迈开，直扑那只叼着一只精巧小布鞋、得意洋洋甩着尾巴的幼狼。</p>
</p>
幼狼阿灰灵巧地一个急转弯，躲到白孔雀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呜声，尾巴摇得更加欢快，挑衅似的将那小小的布鞋又往嘴里塞了塞。</p>
</p>
“宴君华！”江小澄追得气喘吁吁，抬头怒视软榻上的始作俑者，“管管你的狼！它又叼我东西！”</p>
</p>
宴君华这才慢悠悠地掀起眼皮，目光从玉简上挪开，落到那张气鼓鼓的小脸上。那目光像初春解冻的溪水，温和地流淌过去，唇角也自然地弯起一丝纵容的弧度。他朝阿灰轻轻勾了勾手指。</p>
</p>
方才还得意洋洋的阿灰，耳朵瞬间耷拉下来，喉咙里的呜呜声也变成了委屈的哼唧，不情不愿地迈着小碎步蹭到榻边，小心翼翼地将嘴里那只沾了点口水的、明显属于孩童的小布鞋放在宴君华伸出的掌心。</p>
</p>
“嗯，乖。”宴君华随手揉了揉阿灰的脑袋，指尖微不可察地掠过鞋面，一丝极淡的清洁术法气息闪过，那点狼涎便消失无踪。他这才看向叉着腰、犹自气呼呼的江小澄，声音里带着点哄劝的笑意，“澄儿跑得这样急，仔细摔着。一只鞋子罢了，爹再给你做十双新的。”</p>
</p>
“谁要你做的！”江小澄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猛地拔高，脸颊涨得更红，“还有，说了多少遍！是师父！不是爹！”他上前一步，试图去抢那只失而复得的小鞋，小短手用力地伸着。</p>
</p>
宴君华手腕一抬，轻松避开了那只小爪子。他非但不恼，眼底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无赖的满足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澄儿叫声爹来听听，为师…嗯，为父就把鞋子还你。”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指尖捏着那只小小的鞋子，在江小澄眼前晃了晃，像个拿着糖果逗弄无知幼童的恶劣大人。</p>
</p>
江小澄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他瞪着眼前这张俊美得毫无瑕疵的脸，内心那个早已成年的灵魂在疯狂咆哮：老狐狸！白切黑！仗着法力高深为所欲为！他恨不得立刻捏个法诀让自己恢复成年模样，把这无良师父掀翻在地。可念头刚起，身体深处便传来一阵熟悉的、令人绝望的滞涩感——宴君华种在他体内的禁制，如同最坚固的牢笼，将他死死锁在这副孩童的躯壳里。</p>
</p>
“你…你…”江小澄气得语塞，小胸脯剧烈起伏，最后只憋出几个字，“为老不尊！”他猛地一跺脚，转身就要往外冲。这地方，这师父，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p>
</p>
“慢着。”宴君华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缚住了江小澄的脚步。江小澄僵硬地停在原地，小小的背影绷得笔直。</p>
</p>
宴君华放下玉简，坐直身体，指尖轻点。一道柔和的光晕自他指尖溢出，笼罩住江小澄。方才因奔跑追逐而弄乱的小发髻被无形的力量理顺，沾了点灰尘的衣角瞬间洁净如新。“澄儿忘了？今日是‘众生观’的日子。”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山中开了灵智的族类都聚在‘灵犀谷’，等着看新一期的‘命途浮影’。你既是我唯一的弟子，自当随为师同去。”</p>
</p>
---</p>
</p>
灵犀谷深处，古木参天，藤蔓垂挂如帘。一块天然形成的巨大青玉壁前，此刻却呈现出与谷外静谧截然不同的景象。</p>
</p>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着青草、泥土、兽类毛发以及各种灵果的奇异气味。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生灵或蹲、或卧、或悬于枝头，挤挤挨挨地占据着每一寸能落脚的地方。青玉壁光滑如镜，尚未显影，但下方那些开了灵智的生灵们早已按捺不住。</p>
</p>
几只羽翼华美的灵鹊占据着视野最佳的高枝，正用尖细的嗓音叽叽喳喳地争论着：</p>
“啾！上次那个凡人樵夫救母的故事好感人啾！他砍柴换来的药丸子亮晶晶的！”</p>
“嘎！俗套！俗套透顶嘎！本仙鹤还是喜欢看隔壁山头那只笨老虎被蜜蜂追得跳河的蠢样嘎！乐死鹤了嘎！”</p>
“呖——肃静！肃静！老祖宗要来了呖！”一只羽冠格外鲜亮的白颈锦鸡昂首挺胸，试图维持秩序，可惜收效甚微。</p>
</p>
地面上的“观众”更是热闹非凡。几只圆滚滚、皮毛蓬松的雪貂挤作一团，争抢着一颗散发着诱人清香的朱果。</p>
“吱吱！我的！我先看到的吱！”</p>
“嘤嘤！放爪！你这毛贼貂！嘤！”</p>
旁边，一头体型庞大、皮毛如缎子般油亮的黑熊正小心翼翼地用巨大的熊掌，试图将一只试图爬到他头顶掏蜂蜜吃的顽皮小猴崽扒拉下来，喉咙里发出无奈的低吼。几只皮毛油亮、眼神机灵的狐狸则占据了一块干燥的石头，优雅地甩着蓬松的大尾巴，彼此用眼神交流，颇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p>
</p>
当宴君华那袭不染尘埃的白衣出现在谷口时，喧闹的声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p>
</p>
所有叽喳、吼叫、争抢瞬间消失。高枝上的灵鹊猛地收声，脖子一缩，灵巧地转了个方向，用最优雅的姿态梳理起羽毛。雪貂们瞬间松开爪子，那颗被争抢的朱果咕噜噜滚到一边，它们则迅速排排坐好，前爪交叠放在圆滚滚的肚皮上，努力做出乖巧状。黑熊立刻停止了与小猴崽的“搏斗”，庞大的身躯努力挺直，甚至把那调皮的小猴崽轻轻拢到宽阔的背上坐好。狐狸们停止了眼神交流，尾巴垂落，姿态恭顺。</p>
</p>
空气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无数道屏息凝神、敬畏又好奇的目光。</p>
</p>
宴君华仿佛对这一切视若无睹，步履从容地走到青玉壁前预留的、铺着柔软雪白兽皮的玉台主位上坐下。他身后，跟着一脸不情不愿、被强行拉回孩童模样的江小澄。</p>
</p>
江小澄绷着小脸，努力忽略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那些带着善意好奇或纯粹觉得他这“老祖宗唯一弟子”模样可爱的目光。他被宴君华安置在身旁一个同样铺着软垫的矮凳上，位置绝佳，正对着巨大的青玉壁。那只被阿灰叼走又被宴君华“保管”的小布鞋，此刻正安安稳稳地穿回他脚上，却像一个无形的烙印，提醒着他此刻的窘境。</p>
</p>
宴君华广袖轻轻一拂，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掌控万物的随意。</p>
</p>
青玉壁上，水波般的光晕荡漾开来，原本光滑的壁面骤然变得深邃，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清晰的影像从中浮现。</p>
</p>
这一次，映照出的并非某个单一的故事，而是三条并行的、颜色截然不同的命运之河。</p>
</p>
最左侧那条河流，色泽最为黯淡，几近墨黑，翻涌着令人心悸的绝望。影像飞速流转：富丽堂皇的府邸，门匾上“虞府”二字遒劲有力。然而转瞬间，便是冲天而起的烈焰，映红了半边天穹。刀光剑影，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一个穿着华贵锦袍、面容尚带着少年稚气，眉眼却已能看出日后俊朗轮廓的少年（赫然是前世的江小澄），在混乱中被人护着，跌跌撞撞逃向后门。他脸上沾满烟灰和血迹，眼中是极致的惊恐与茫然。就在后门咫尺之遥，一支淬着幽蓝寒光的冷箭，如同毒蛇吐信，无声无息地撕裂空气，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后心！少年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像被折断翅膀的雏鸟，无声无息地扑倒在冰冷的石阶上，身下洇开大片刺目的暗红。烈火熊熊，吞噬着雕梁画栋，也吞噬着那个曾经鲜活的生命。</p>
</p>
谷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方才还带着嬉闹看戏心情的生灵们，此刻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结。灵鹊的羽毛根根炸起，喉咙里发出惊恐的“咯”声。雪貂们紧紧挤在一起，细小的身体瑟瑟发抖，黑豆似的眼睛里满是恐惧。黑熊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饱含悲伤的呜咽，背上的小猴崽也忘记了调皮，呆呆地看着那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几只狐狸不安地甩动着尾巴，眼神凝重。</p>
</p>
江小澄坐在矮凳上，小小的身体如同石雕般僵硬。青玉壁冰冷的反光映在他骤然失色的脸上。那画面，那焚烧灵魂的烈焰，那刺骨的冰冷箭矢，那绝望倒下的身影……是他！是他无数次午夜梦回，刻入骨髓、不敢触碰的前世终局！他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可当这血淋淋的终结如此清晰地、毫无遮挡地呈现在眼前，尤其是呈现在这满谷“观众”面前时，一股冰冷的战栗还是瞬间攫住了他，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几乎喘不过气。</p>
</p>
就在这时，青玉壁上的影像骤然切换，聚焦到画面之外。</p>
</p>
虚空之中，一道身影孑然而立，白衣胜雪，正是宴君华！他正悬浮于那片燃烧的府邸上空，下方是冲天烈焰与绝望的屠杀。他面前，悬浮着一本巨大而虚幻、散发着古老洪荒气息的书册——命书！书页哗啦啦翻动，最终定格在一页，其上墨迹淋漓，记载的正是虞府满门尽灭、江小澄惨死阶下的命运。</p>
</p>
宴君华的眼神，不再是江小澄熟悉的慵懒、温和，甚至不再是那种带着逗弄的促狭。那是一种极致的空茫与冰冷，仿佛亘古不化的寒冰，又似俯瞰蚁穴的神祇，不带一丝属于人类的温度。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凝聚着一点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又蕴含着令虚空都为之扭曲颤栗的微光，轻轻点向那命书之上，代表江小澄命运终结的墨迹。</p>
</p>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书页的刹那——</p>
</p>
“噗！”</p>
</p>
宴君华的身体猛地一震，毫无预兆地，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那鲜血并非寻常的鲜红，而是泛着一种极其不祥的、令人心悸的污浊暗金色！星星点点，溅落在他纤尘不染的白衣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妖异毒花。</p>
</p>
暗金色的污血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活物般扭曲着，化作无数道细小的、怨毒狰狞的黑色锁链虚影！它们带着刺耳的尖啸，瞬间缠绕上宴君华的手臂、身躯，甚至试图钻入他的眉心！每一道锁链，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怨恨、诅咒、不甘与绝望的业力气息！那气息之浓烈，即便隔着水镜，也让谷中所有生灵感到窒息般的压抑和灵魂深处的恐惧。</p>
</p>
宴君华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眉宇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但他点向命书的手指，却稳如磐石，没有丝毫偏移！</p>
</p>
指尖那点微光，终于触碰到冰冷的书页。</p>
</p>
“嗤啦——”</p>
</p>
一声仿佛烙铁灼烧皮肉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伴随着无数重叠的、凄厉到非人的怨毒尖啸！代表江小澄终结命运的墨迹，被那点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光硬生生灼穿、抹去！与此同时，命书之上，属于“虞府”的整篇记载，那无数代表着不同家族成员命运的墨线，如同被投入沸油的冰雪，瞬间沸腾、扭曲、变淡！</p>
</p>
那些缠绕在宴君华身上的污浊锁链虚影，骤然变得凝实无比，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勒入他的血肉！他挺拔的身形猛地佝偻下去，又是一口暗金污血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也染红了下方燃烧的府邸幻影。他周身的气息肉眼可见地衰败、紊乱下去。</p>
</p>
然而，就在那片被强行抹去终结的空白处，一点微弱却极其坚韧的嫩绿光点，挣扎着、颤巍巍地亮了起来。</p>
</p>
青玉壁上的画面再次流转，显出最右侧那条命运之河。这条河流的色泽，是一种相对温和的、带着新生希望的浅绿。</p>
</p>
影像里，依旧是那个虞府。府邸完好无损，张灯结彩，弥漫着喜庆的气息。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婴孩被包裹在锦绣襁褓中，被虞氏长辈小心翼翼地抱着。府门外，一个白衣身影早已等候多时，正是宴君华。他脸上带着江小澄熟悉的、那种温和而笃定的笑意，目光精准地落在襁褓中的婴孩脸上，仿佛穿透了时光。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将那个属于江小澄的婴孩，稳稳地抱入了自己怀中。画面流转，婴孩渐渐长大，成了此刻坐在矮凳上的孩童模样，被宴君华或抱或牵，行走于仙山云海之间。宴君华看他的眼神，始终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和满足。</p>
</p>
整个灵犀谷，静得可怕。连风声都似乎停滞了。</p>
</p>
所有的生灵，无论是灵鹊、雪貂、黑熊、狐狸，还是其他虫豸鸟兽，全都僵在原地。它们的目光，在左侧那倒在血泊中的少年、中间那承受着污浊锁链啃噬吐血的白衣身影、以及右侧那个被小心翼翼呵护长大的孩童之间，来回移动。巨大的震撼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头。恐惧、悲伤、茫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了悟。</p>
</p>
原来，那孩子脚上穿着的精致小鞋，那被强行锁在孩童躯壳里的别扭，那一声声被逼着喊出的“爹”……背后竟是这样惨烈而沉重的代价？原来老祖宗那看似无所不能的慵懒表象下，背负着如此污浊恐怖、足以将任何存在拖入深渊的业力锁链？</p>
</p>
江小澄依旧僵硬地坐在矮凳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