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归途(1 / 2)

吾心归途 姜柒尘 7998 字 2个月前

&gt;宴君华最后一次休养前翻遍命书,众生轨迹尽收眼底。</p>

&gt;他看见江家幼子江澄的命线格外明亮,随手拨动改变其父母惨死、金丹被化的命运。</p>

&gt;神坛之上,他无意瞥见另一条世界线——没有他干预的江澄满身血污,眼中再无少年光。</p>

&gt;指尖拂过这页时骤感心悸,仿佛星空被挖走一块。</p>

&gt;殿外忽传来清亮童音:“师父,我的风筝挂树上了!”</p>

&gt;宴君华指尖寒凉尚未褪尽,却已本能起身。</p>

&gt;——原来神明归途,始于红尘一声呼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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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之上,非日非月的光晕永恒流转,无声映照着永恒冰冷的白玉神坛。宴君华端坐其上,玄色衣袍沉静垂落,流溢着古老星辰般内敛的微光。他眼帘低垂,目光似乎穿透了脚下层层叠叠的浮云与界壁,无声地落在无数个生灵挣扎、欢笑、哭泣的瞬间。众生万象,悲欢离合,皆如恒河沙数般在他眼底流淌、明灭,汇成一片无垠而无声的潮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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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时间的尽头,亦是观测的起点。神性赋予他洞彻万物的眼眸,却也抽走了所有鲜活的温度。三百年?五百年?早已模糊不清。唯有完成最后一次命轨修正,彻底隐入这方神域休养生息的念头,是他漫长岁月中唯一清晰可辨的锚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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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袍微动,一卷非帛非玉、触感却温润异常的命书在他膝上徐徐展开。书页无风自动,无数或明或暗、或粗或细的命运丝线在其中流淌、纠缠、断裂、重生。他的指尖如抚琴弦,轻盈地掠过那些注定黯淡湮灭的轨迹,又或是在某些过于尖锐的转折处稍稍一按——于是,那些轨迹便如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一圈圈柔和的金色涟漪,悄然改变流向,消弭了原本突兀的痛楚与毁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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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祇的指尖,便是凡尘的奇迹。轻描淡写,已是沧海桑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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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划过一片因家族倾轧而注定凋零的轨迹,那轨迹黯淡如将熄的余烬。宴君华目光平静无波,指尖落下,一道微不可察的金色光流注入其中。命书记载无声改写:一场关键战役的胜负悄然偏移,某个深藏不露的仇敌意外暴毙,一条隐遁山林的生路在绝境中豁然洞开……那原本即将熄灭的轨迹,骤然焕发出坚韧的新光,如同枯枝抽出新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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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他的“局”。选一人为愿,以其存在的“可能性”为引,扰动与之相关的所有重要命格之弦。弦动则局成,如涟漪扩散,最终达成“长辈未伤未亡,小辈家存命改”的因果闭环。解灵还愿,是他为这方天地留下的最后一道温和的法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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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动的书页停顿下来。指尖下,一条新生的命线如初春破土的嫩芽,闪烁着一种奇异而坚韧的光芒。线头标注的名字清晰浮现-江澄属于那个刚刚降生于云梦江氏的孩子,属于那个……他三百年前便以玩笑之语预定、如今终于等到的小徒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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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落在江澄命线最初的几个重大节点上,那些节点如同狰狞的墨点,散发着不祥的污浊气息:父母惨死,家破人亡,金丹被夺,性情剧变,沉入无边血海……每一个节点都预示着毁灭与沉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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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君华的眉宇间依旧不见波澜。指尖凝聚起一点比之前更凝练、更纯粹的金芒,似有若无地,在那几个污浊的墨点之上轻轻拂过。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露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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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点无声消融。污浊的痕迹被一种温润的光泽覆盖、替代。命书上的字迹随之改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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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 父母血劫→ 重伤得救,退隐归田</p>

&gt; 金丹被夺→ 天资卓绝,根基稳固</p>

&gt; 性情剧变 → 傲骨天成,锐意进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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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新生的命线,因这几个关键节点的彻底改变,骤然变得明亮而舒展,蜿蜒向前,充满了蓬勃向上的生机与无限的可能。如同一条被精心梳理、拭去尘埃的星河。宴君华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这便是他选中的“愿”。小徒儿,此生的路,师父替你斩去了最深的荆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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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坛之上,时间失去了流动的意义。宴君华的目光再次沉入命书的海洋,越过江澄那已被他改写的明亮轨迹,向着更深、更远处望去。神念如丝,探入命运长河那些未曾被任何力量触碰过的、幽暗沉寂的支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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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在意识中铺展开来。同样是云梦,同样是莲花坞,却弥漫着散不尽的血腥与灰烬的气息。一个少年跪在废墟焦土之上,背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他紧紧抱着两柄沾染着凝固血污的剑,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不是哭泣,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濒临崩溃的痉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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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猛地抬起头——那张脸,宴君华无比熟悉,正是他的小澄儿!然而这张脸上,再无丝毫澄澈与稚气,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寒。那双曾灵动狡黠、映着星光的眼睛,此刻如同两口枯竭的深井,幽黑得望不见底,唯有无边无际的恨意和绝望沉淀其中,仿佛要将所视的一切都拖入无间地狱。他的嘴唇干裂,无声地开合着,反复念着几个破碎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刻骨的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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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没有他宴君华存在的轨迹。这便是那条命线原本应有的模样,那个被命运彻底碾碎、只剩下仇恨驱动的江晚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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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了命书上描绘着那个绝望少年景象的冰冷页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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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预兆地,一股尖锐而陌生的悸动,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宴君华的心脏深处!那是一种超越了神祇认知的、纯粹的“失去感”。仿佛支撑浩渺星穹的一根无形巨柱骤然崩塌,整片永恒的星空随之剧烈摇晃,视野中冰冷的星辰光芒瞬间黯淡扭曲,一个巨大的、无法填补的虚无黑洞在意识的中心猛然张开,疯狂吞噬着周遭的一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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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君华端坐的身躯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那双洞彻万古、映照众生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茫然。指尖停留在那冰冷的书页上,感受着那深入神魂的、源自“不存在”的寒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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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了什么?他蹙眉思索。一个未曾存在的徒儿?一段未曾发生的因果?可为何这“虚无”的寒意,竟比万载玄冰更刺骨?为何这从未有过的“失去”,竟让永恒不动的神心,生出如此剧烈的“缺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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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坛之上,亘古的寂静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心悸撕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那心悸的余波尚未平息,如同冰冷的潮水在神性的躯壳内缓慢退去,留下空旷而陌生的滩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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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万籁俱寂的瞬间,一道清亮、鲜活、带着点小小委屈和十足依赖的童音,如同破开浓雾的第一缕晨曦,穿透了重重界壁与神域的永恒帷幕,无比清晰地撞入宴君华的耳中,也撞入他那颗刚刚被“虚无”刺穿的、冰冷的神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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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我的风筝挂树上去啦!最高的那棵!您快帮我拿下来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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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江澄的声音。属于那个被他从血污命轨中捞出、此刻正鲜活存在于阳光下的、他独一无二的小徒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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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裹挟着凡尘的烟火气、孩童的娇憨,以及对他这个师父全然的信任。它像一颗投入寒潭的滚烫石子,瞬间激起了剧烈的涟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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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君华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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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拂过命书“江晚吟”那一页带来的彻骨寒凉尚未完全褪去,那烙印在神魂深处的、被挖空一块的虚无感仍在隐隐作痛。然而,他的身体已经先于那属于神祇的、冰冷的意志做出了反应。玄色的袍袖在神坛冰冷的地面上拂过,带起细微的气流。他起身的动作流畅自然,没有半分迟疑,仿佛这个动作早已在灵魂深处演练了千百万遍——回应那个孩子的呼唤,本就是无需思考的本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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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坛边缘,流动的云气在他脚下分开。目光穿透云层与空间,精准地落向下方那片属于虞氏后山的葱茏绿意。果然,在一株高耸入云的古木顶端,一个色彩斑斓、却歪歪斜斜挂着的风筝格外醒目。树底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努力仰着头,小脸因焦急和使劲而微微涨红,一只小手徒劳地向上伸着,嘴里似乎还在小声嘟囔着什么,大约是抱怨那棵树实在太高太不近人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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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鲜活的小身影,那明亮的、带着烦恼却依旧生机勃勃的眼睛,瞬间填满了宴君华方才被“虚无”占据的视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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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的寒凉,似乎被下方传来的、属于孩童的蓬勃生气悄然驱散了一丝。宴君华并未立刻下去,只是静静地站在神坛边缘,垂眸凝视着下方那个小小的人儿。心头那片被“失去”的阴影啃噬出的空洞,正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缓慢而坚定地填充。这暖意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熨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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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红尘的呼唤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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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声呼唤,并非打扰,而是归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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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唇角微动,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悄然浮现。神坛之上亘古的孤寒,似乎也被这抹笑意冲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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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君华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神坛边缘的流云之中,只留下那卷摊开的命书在神光中缓缓合拢。书页合拢的瞬间,一行极细微、几乎融入书页纹理的金色字迹在记载着“宴君华”结局的位置悄然浮现,又无声消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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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 神坛永镇 → 吾心归途,始于红尘。</p>

众生观吾:吾悯苍生</p>

&gt;宴君华最后一次任务完成时,翻过命书所有记载。</p>

&gt;江澄那条命线断裂处,虞氏满门惨死,他独自葬身火海。</p>

&gt;他选中江澄为“愿”,亲自入局填补命数裂痕。</p>

&gt;直到三百年后,他掐指算准江澄重生时刻:“可算回来了。”</p>

&gt;重生的小徒弟不知,他眼中“爱当爹”的师尊,实则是用神格为他重续命途的债主。</p>

&gt;若未相见——那命线尽头,神明指尖拂过火海幻影,心脏处莫名空了一块。</p>

&gt;他垂眸低语:“原来归途,早系于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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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之河在宴君华眼底无声奔涌。他高踞于无形神座之上,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时空壁垒,如最精密的刻刀,剖析着亿万生灵命书上蜿蜒的轨迹。那是无数次任务积累下的“观”,亦是神明近乎本能的“悯”。凡尘种种悲欢,在他眼中不过是无数种“可能”交织碰撞后,最终凝固成唯一现实的水晶碎片——冰冷、确定,却又折射着令人叹息的微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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