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p>
**素衣无声,心门微隙** (延续)</p>
</p>
时间在孤峰之巅无声流淌。阳光从暖融变得有些灼热,将崖边黑色的巨石烤得微微发烫。云海依旧翻涌不息,金色的波涛被日光蒸腾起氤氲的水汽,折射出迷离的光晕。药圃的方向,传来极其细微的、灵植叶片被拂动的沙沙声,以及土壤被翻动的、带着湿润气息的轻响。</p>
</p>
江澄坐在石上,素白的衣料被阳光晒得有些暖意。他望着云海,目光却并未真正聚焦在那壮阔的景象上。昨夜冲突的碎片、药池的煎熬、池壁刻痕带来的冲击、宴君华指尖的微颤、那碗糊糊的沉重、以及方才食盒无声消失后心中泛起的波澜……无数画面与情绪如同云海般在他识海中翻腾、沉淀。</p>
</p>
他并非在逃避思考,而是在一种奇异的、被暖阳和周身温煦气息包裹的宁静中,任由这些思绪自行梳理、归位。宴君华的存在感,如同空气般自然弥漫,强大却不再带来压迫,反而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也隔绝了他内心过于汹涌的风暴。那道无形的枷锁,如同沉入血脉深处的暖流,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稳固感。</p>
</p>
不知过了多久,药圃方向的细微声响停了下来。</p>
</p>
江澄并未立刻转头,但他能感觉到,那道金色的身影离开了药圃边缘。宴君华并未返回暖阁,也没有走向他。脚步声极其轻微,如同落叶拂过地面,朝着孤峰另一侧,那片稀疏却古意盎然的梅林走去。</p>
</p>
峰顶的梅树并非凡品,是宴君华三百年前亲手栽下的寒玉古梅,枝干虬结如铁,通体如墨玉般深沉,只在极寒时节绽放,吐露的并非寻常梅香,而是一种清冽至极、能涤荡神魂的异香。此刻并非花期,墨色的枝干在阳光下沉默矗立,带着一种亘古的苍劲。</p>
</p>
宴君华停在一株最为古老、枝干几乎横斜探出悬崖的梅树下。他伸出手,指尖萦绕着一层极淡的、几乎透明的金色光晕,极其轻柔地拂过粗糙冰冷的梅树枝干。那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与……眷恋?仿佛在抚慰一位相伴了漫长岁月的老友。</p>
</p>
阳光透过稀疏的墨玉枝桠,在他金色的发顶和肩头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微微仰头,望着那沉默的枝干,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深邃。那一刻,他周身那份掌控一切的强大感似乎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无尽时光的孤寂与沉静。仿佛这株古梅,才是他三百年孤寂等待中,唯一的见证者。</p>
</p>
江澄的目光,终于从浩瀚的云海,移到了那道伫立在古梅下的金色身影上。</p>
</p>
看着宴君华指尖温柔拂过梅树那冰冷粗糙的枝干,看着他仰头时下颌线绷紧的弧度,看着他周身弥漫开的那份与古梅同源的、沉淀了三百年的孤寂……江澄的心湖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小小的石子,荡开一圈无声的涟漪。</p>
</p>
那涟漪并非惊涛骇浪,而是一种细微的、带着钝感的触动。</p>
</p>
他看到了强大背后的孤寂,看到了守护者自身的沉重。那株古梅,无声地诉说着宴君华独自走过的漫长岁月。三百年的等待,三百年的推衍与恐惧,三百年的孤寂守望……那些沉重,并非只压在他江澄一人身上。宴君华背负的,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多。</p>
</p>
一种极其陌生的冲动,如同破土的嫩芽,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地,在他沉寂的心底萌生——不是屈从,不是妥协,而是一种……想要靠近的冲动。</p>
</p>
不是为了质问,不是为了寻求答案,甚至不是为了打破沉默。</p>
</p>
或许,只是想……离那道沉重的孤寂近一些?离那份笨拙却沉重的守护近一些?如同靠近那株沉默的古梅,感受它历经风霜的坚韧。</p>
</p>
这个念头让江澄自己都感到一丝惊异。前世今生,他早已习惯了独行,习惯了将一切重负扛在自己肩头。主动靠近,尤其是靠近一个刚刚还让他感到窒息与愤怒的存在,这几乎是本能之外的抉择。</p>
</p>
然而,身体却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p>
</p>
他动了。</p>
</p>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的缓慢。他撑着身下被晒得微烫的黑色巨石,站起身。素白的衣袂随着动作垂落,在风中轻轻拂动。</p>
</p>
他没有立刻走向梅林,而是站在原地,目光依旧落在宴君华的背影上,似乎在确认自己的举动是否会打破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p>
</p>
宴君华拂拭梅枝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极其细微,若非江澄此刻全神贯注地盯着,几乎无法察觉。他并未回头,但周身那如同呼吸般自然存在的、温和而强大的气息,似乎微微凝滞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流淌,只是那流淌的韵律,仿佛发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妙的调整。</p>
</p>
江澄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孤峰清冽的空气和淡淡的草木药香。他迈开了脚步。</p>
</p>
一步,又一步。</p>
</p>
赤脚踏在微温的、带着细小砂砾的岩石地面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心跳的鼓点上。他并未走向宴君华所在的悬崖边古梅,而是走向了那片刚刚被宴君华照料过的、灵气氤氲的药圃。</p>
</p>
距离不远,不过十几步的距离。</p>
</p>
他停在药圃边缘。圃中灵植生机勃勃,千年玉髓芝翠绿欲滴,那几株通体流转紫色光晕的灵草叶片肥厚舒展,显然刚被精心打理过。湿润的泥土气息混合着各种灵植独特的清香扑面而来。</p>
</p>
江澄的目光在圃中扫过。他认得其中大部分,前世作为一宗之主,对灵植丹药也颇有涉猎。最终,他的视线落在药圃一角几株叶片狭长、边缘带着细密锯齿、正需要分株移植的“凝露草”上。这种草不算特别珍稀,但药性温和,常用来中和烈性灵药,对稳固根基有微效。</p>
</p>
他沉默地俯下身。</p>
</p>
动作依旧带着一种谨慎的笨拙,如同他之前刮拭食盒。他没有动用丝毫灵力,只是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几株凝露草的根部。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拂开湿润的泥土,寻找着根系自然分叉的节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