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有疾(2 / 2)

吾心归途 姜柒尘 9536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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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君华逗弄的动作猛地一滞。他缓缓抬起头,脸上的笑容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眼眸,此刻瞬间冻结,沉冷如万载寒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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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的注视下,江澄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如同被注入了滚烫的熔岩般骤然贲张、扭曲,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骨骼在强行拉伸、生长!肌肉在撕裂、重组!这具尚未长成的幼小躯壳,正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惨烈的方式,强行容纳一个成年男子的灵魂和力量!刺目的、带着暗沉血色的灵光,不顾一切地从他周身每一个毛孔中疯狂涌出,如同失控的火焰,瞬间撕碎了包裹着他的、价值连城的鲛绡童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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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芒散去,一个身形清瘦、面容依稀可见前世轮廓、却因强行催谷而显得苍白如纸的少年,赤着上身,喘息粗重地站在一地破碎的布料中。他脊背挺得笔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眼神锐利如刀,狠狠刺向宴君华。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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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了!尽管代价巨大,经脉如同被无数钢针反复穿刺般剧痛,气血翻腾逆冲,喉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但他终究短暂地摆脱了那令人窒息的“孩童”形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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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宴君华眼中的情绪,一股难以想象的恐怖威压,如同整个崩塌的苍穹,轰然降临!空气瞬间凝固成实质般的铁板,沉重地挤压下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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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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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从江澄强行撑开的肩胛、手臂、甚至是支撑着身体的腿骨处传来!剧痛如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眼前阵阵发黑,一口灼热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噗”地喷溅在冰冷的地面上,开出刺目的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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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沉重的威压并未因他的受伤而有丝毫减弱,反而带着一种山岳倾颓般的暴怒,死死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骨骼在那无形的巨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寸寸碎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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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君华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面前。没有瞬移的流光,没有空间的波动,仿佛他本就该在那里。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再无半分平日的慵懒、戏谑,甚至找不到一丝惯常的笑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冰冷。那双总是盛着星辉或笑意的眼眸,此刻幽暗得如同吞噬一切的深渊,翻涌着江澄从未见过的、足以焚毁万物的怒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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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准、你、伤、自、己、的?”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得如同从九幽地狱刮上来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重重砸在江澄的耳膜和心上,砸得他灵台剧震,神魂都仿佛要被这声音里蕴含的怒意撕裂。那目光扫过江澄苍白脸上痛苦隐忍的表情,扫过他嘴角刺目的血迹,最终落在他因剧痛而微微痉挛的手臂上,那眼神,冷得让江澄如坠冰窟,几乎冻结了血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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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基?修为?”宴君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讽刺,却又沉甸甸地压着滔天的怒意,“江澄!你以为我在意的是这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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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被那威压和质问钉在原地,身体因剧痛和那无法抗拒的力量而微微颤抖,嘴角的血迹尚未干涸,衬得脸色更加惨白如纸。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质问,想控诉这数年来的憋屈,但喉咙里只有浓重的血腥气,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死死地瞪着宴君华,眼中是愤怒,是不甘,是深不见底的委屈和倔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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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君华看着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眸,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那翻腾的怒意似乎达到了某个顶点,却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化作一声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叹息。他猛地拂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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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柔和的、却又无可抗拒的力量瞬间包裹住江澄。眼前景象瞬间模糊扭曲,空间转换带来的轻微眩晕感还未散去,一股浓烈到几乎化不开的、混合着千百种珍稀灵药的奇异苦涩药香,便霸道地钻入了江澄的鼻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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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那股力量轻柔地置入了一个巨大的玉池之中。池水并非透明,而是浓稠如融化翡翠般的深碧色,表面蒸腾着滚滚白气,散发出惊人的热力,以及庞大到近乎狂暴的生命精元。滚烫的药液瞬间包裹了他赤裸的身躯,那灼热的温度仿佛要将他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骼都融化重组!池水疯狂地往他强行催谷而受损的经脉、崩裂的骨骼缝隙里钻,带来一种既酥麻又剧痛的奇异感受,比刚才强行催谷时还要难熬百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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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啊……”江澄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在滚烫的药液中本能地挣扎、蜷缩,试图逃离这炼狱般的煎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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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骨节分明、带着玉石般冷感的手,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按在了他赤裸的、因剧痛而绷紧的肩头。宴君华不知何时已半跪在玉池边缘,挽起了宽大的袖袍,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肌理分明的小臂。他另一只手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浓郁得如同实质的金色光晕,精准无比地按在了江澄后背心俞穴的位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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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指尖落下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精纯浩瀚到无法想象的灵力,如同决堤的星河,轰然冲入了江澄残破不堪的经脉!这股力量并非强行灌注,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小心翼翼的梳理与修复之意,所过之处,强行催谷带来的暗伤、撕裂的经脉、甚至那些细微的骨裂,都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抚平、弥合。药池中蕴含的磅礴生机,被这股精纯的灵力引导着,更加疯狂地涌入他的四肢百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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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致的痛苦与极致的舒畅感同时冲击着江澄的感官,让他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混着蒸腾的药气滚滚而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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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君华低着头,目光专注地落在江澄的后背上,指尖稳健而迅捷地移动着,点过他周身各处受损严重的窍穴。他的侧脸在蒸腾的雾气中显得有些模糊,但江澄在剧痛的间隙,却清晰地看到——那双掌控着足以移山填海力量的手指,竟在微微地颤抖!那颤抖极其细微,若非此刻两人距离如此之近,若非江澄全副心神都在对抗痛苦和感知那股修复之力,根本无法察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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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细微的颤抖,像一根更细更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江澄被愤怒和痛苦填满的心底,带来一阵莫名的、尖锐的悸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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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我在防谁?”宴君华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了药池翻滚的水声和江澄粗重的喘息。这一次,那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粗粝的砂纸狠狠打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疲惫和一种……深埋于时光尘埃下的、难以言说的痛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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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尖的金光在江澄崩裂最严重的肩胛骨处缓缓流连,动作更加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濒临破碎的稀世瓷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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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那些无关紧要的外人?”宴君华自嘲般地低哼一声,那声音里的疲惫感更重了,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行走了太久太久的旅人,“澄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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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用这个称呼,没有带着戏谑,没有带着逗弄,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的重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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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防的,”他顿了顿,指尖的灵力微微凝滞了一瞬,仿佛那个名字重得让他难以启齿,“从来都是当年那个……不管不顾,宁可自毁根基、燃尽神魂,也要拖着敌人一起下地狱的江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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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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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江澄的识海之中!强行催谷带来的剧痛、药浴的煎熬、被禁锢的憋屈……所有翻腾的情绪,在这一刻被彻底炸得粉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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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毁根基……燃尽神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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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词,像带着倒钩的锁链,精准无比地钩住了他灵魂最深处的、最惨烈的记忆碎片!那是前世最后的绝境,灵力枯竭,强敌环伺,退无可退!他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看着追随他而来的最后几个亲随倒在血泊中……那双眼睛,是血红的,是疯狂而决绝的!没有恐惧,只有毁灭一切的、同归于尽的暴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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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调动了残存的所有力量,甚至不惜引燃了本命魂源……那足以焚毁一切、也必将彻底焚毁他自己的烈焰,在他灵魂深处咆哮、升腾的画面,被尘封在记忆最黑暗的角落,此刻却被宴君华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粗暴地、血淋淋地撕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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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的身体猛地僵住,连挣扎都忘记了。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扭过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木偶。蒸腾的药气氤氲了他的视线,却无法模糊掉宴君华此刻的神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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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笑容的脸上,此刻是浓得化不开的沉郁。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清晰地倒映着药池翻滚的碧波,也倒映着他江澄此刻狼狈不堪的身影。那眼底深处翻涌的,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是后怕,是痛心,是穿越了漫长时光洪流、终于抓住一丝可能改变结局的微光后,所爆发出的、近乎偏执的守护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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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的等待……无数次灵力温养压制他的成长……不厌其烦地逼他叫“爹”……那些被他视为掌控、视为戏弄、视为屈辱的所有行为,此刻都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意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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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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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定定地看着那双眼睛,看着那眼底深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沉重如山的守护与后怕。前世那场焚尽一切的惨烈终局,宴君华……他看到了!他不仅看到了,还为此等待了三百年,只为了在一切尚未开始时,便强硬地介入,用他看似玩世不恭的方式,筑起一道堤坝,试图将那毁灭的洪流彻底截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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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江澄的嘴唇艰难地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滚烫的棉花,那个“我”字带着浓重的沙哑和颤抖,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所有的质问、不甘、愤怒,在宴君华那沉重如渊的目光下,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幼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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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烫的药液包裹着他,宴君华指尖那带着微颤的、精纯无比的灵力依旧源源不断地注入他残破的经脉,细致地修复着每一处强行催谷带来的创伤。那力量温暖而强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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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君华没有再看江澄的眼睛,也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蒸腾的雾气中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所有情绪。他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凝聚在了指尖那稳定流淌的金色灵力上,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梳理着江澄体内混乱不堪的气息,修复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裂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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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内只剩下药池咕嘟咕嘟翻滚的沉闷声响,以及两人压抑的、几不可闻的呼吸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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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这浓稠的药气和沉重的静默中,粘滞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当江澄体内那翻江倒海般的剧痛终于被浩瀚的药力和精纯灵力强行压下,狂暴的气息也渐渐趋于平稳时,宴君华指尖的金芒才缓缓敛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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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回了手,动作显得有些迟滞。那截裸露在外的、线条流畅的小臂上,不知何时竟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在暖阁夜明珠柔和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湿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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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君华沉默地站起身。宽大的云纹锦袍下摆拂过温润的玉池边缘,沾上了几点深碧色的药汁。他没有再看池中依旧僵硬着身体、眼神复杂难辨的江澄,甚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叮嘱或责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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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转过身,背对着那蒸腾着药气和秘密的玉池,一步步地,走向暖阁那扇敞开的、通往外面无尽云海和清冷月光的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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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那背影仿佛承载着无形的重量,比这孤峰还要沉重。脚步落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在寂静的暖阁内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江澄混乱的心湖之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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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背影即将融入门外清冷的月色时,一个极低、极沉,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才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7和沉重,飘散在浓重的药香里,清晰地钻入了江澄的耳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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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好了……就老实待着。根基若损了半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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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话没有说完,消散在暖阁的寂静里。但那未尽的余音中蕴含的某种东西——或许是警告,或许是更深沉的后怕——却比任何直白的威胁都更重地砸在江澄心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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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君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融入那片孤寂清冷的月光云海之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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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内,只剩下江澄一人,浸泡在依旧滚烫、药力澎湃的深碧色池水中。蒸腾的白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他脸上所有的表情。唯有那双眼睛,在氤氲的水汽之后,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是前所未有的混乱、震动,以及一丝……茫然无措的钝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