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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辰王啊!”老板一拍大腿,唾沫星子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就是那个封地在西州的那个!后来嘛……”他脸上的得意稍稍收敛,撇了撇嘴,带上了几分不以为然的唏嘘,“嗨,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说他拥兵自重,起了反心,结果被逮住了,啧,剔骨之刑!惨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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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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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刺耳的脆响炸开在喧闹的食肆里。沈知意手中的瓷勺失手滑落,狠狠砸在碗沿上,又弹跳了一下,摔在油腻的桌面,滚了一圈才停下。滚烫的汤汁溅了几滴在她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刺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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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反?剔骨?”她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得整张桌子都晃了一下,碗里的汤剧烈地泼洒出来。她的声音颤抖着,撕破了周围的嘈杂</p>
“不可能!他怎么会造反?!他那样的人……”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胸口剧烈起伏,眼前一阵发黑,耳边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轰鸣,淹没了世间一切声响。</p>
不是梦!那锥心刺骨的分离,那城墙上的惊鸿一瞥,那无数个日夜的牵挂……全都是真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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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被沈知意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周围几桌食客也投来诧异的目光。他脸上的红光褪去,眉头皱了起来,带着几分困惑和隐隐的不快:“姑娘,你这么激动干啥?史书……史书它就是这么写的呗!白纸黑字!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可不是这话,都说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忠君爱国,可惜啊……”他摇了摇头,语气变得低沉而含糊,“史书那玩意儿,还不都是赢家说了算?谁坐稳了龙椅,还不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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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意!”苏吱吱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慌张地一把抓住沈知意冰凉的手臂,用力将她往座位上按。沈知意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任由苏吱吱把她按回油腻的条凳上。</p>
“你疯啦?一个古人!一个史书上定性的‘反贼’,你至于激动成这样?”苏吱吱压低嗓音,焦急又带着不解在她耳边低吼,“快坐下!坐下!你没看别人都看着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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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眼神空洞地盯着桌面上那滩还在缓慢蔓延的汤汁,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那样一个人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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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吱栀再也顾不上馍还没吃完,匆匆结了账,几乎是生拉硬拽地把魂不守舍的沈知意拖出了那个喧闹油腻的泡馍店。</p>
沉沉的暮色已然四合,青灰色的天穹低低压在古城墙雄浑的轮廓之上,空气里残余的燥热粘稠滞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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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宗!你到底怎么回事?”苏吱栀一路都在低声追问,语气里又是担忧又是气恼。回到酒店房间,她实在憋不住了,一把将沈知意按在床边坐下,“那个什么小南辰王,跟你八竿子打不着吧?怎么跟挖了你心肝似的?触景生情也没这么个情法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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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坐在床边,像一尊失了魂的玉雕。那套夏日款的薄透齐胸襦裙依旧穿在身上,浅碧色的轻纱衬得她肤色越发白皙,也越发脆弱。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探询。那碗泼了一半的泡馍汤仿佛还灼烧着她的胃,老板那轻描淡写却又残忍无比的话语,如同淬着冰的钢针,反复穿刺着她混乱的脑海——“剔骨之刑”、“反贼”……每一个字都带着黏稠的血腥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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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吱,”她终于开口,声音飘忽得像一缕随时会断的烟,“我想静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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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吱栀盯着她看了半晌,重重地叹了口气,拿起自己的洗漱包。“唉……好吧好吧。我去洗澡,你别胡思乱想啊!就是个古人,历史书上的一个符号而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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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间的门“咔哒”一声关上,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隔绝了外面小小的世界。</p>
沈知意却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像,安静地坐在床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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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城市的霓虹初上,映着窗棂上她穿着夏季薄纱汉服的倒影,轻盈飘逸,仿佛随时会随风而去。她低头看着身上这身现代工艺制作的汉服,脑海中却是那个世界里,王军铁甲冰冷的寒光,和他铠甲下素白柔软的里袍。</p>
她站起身,没有脱掉那身汉服,径直走进了浴室。冰冷的水流从花洒倾泻而下,瞬间打湿了她精心梳好的发髻和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刺透皮肤,深入骨髓,激得她浑身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单薄的丝绸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瘦削的身形,像一朵即将被寒流摧折的芙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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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将她带去了那个世界。</p>
这一次……</p>
她关上水,带着一身彻骨的冰冷和水汽,径直走到空调前,将冷风调到最低档——16度。强劲的冷风呼啸着吹出,裹挟着湿透的衣衫和她滚烫却开始混乱的意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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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躺回床上,湿冷的布料紧贴着肌肤,空调的冷风无情地扫过。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中,意识开始迅速模糊、下沉。思绪如同断线的风筝,在混沌的黑暗中飘荡。身体一会儿像是被投入冰窟,冻得僵硬麻木,一会儿又如同置身熔炉,燥热得快要炸开。耳畔嗡嗡作响,现实世界的声音——隔壁模糊的电视声、窗外隐约的车流声、苏吱吱轻微的呼吸声——渐渐远去、扭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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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觉开始侵袭。</p>
不再是酒店的白色天花,眼前似乎晃动着摇曳的烛火、古朴的雕梁。</p>
冰冷的空调风,幻化成了西北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黄沙的气息。</p>
甚至……她仿佛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皮革与冷铁的、属于青铜铠甲的味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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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生辰……”一声破碎的呓语溢出唇畔,轻得如同叹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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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眩晕和剧痛袭来。</p>
她的手指死死攥紧了身下潮湿冰冷的床单,指节泛白。</p>
现实的一切感知——灯光、声音、温度——都在飞速地褪色、消失。</p>
“嗬……”</p>
意识彻底断线。</p>
身体失去了所有力气,陷入一片死寂的冰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