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7(1 / 2)

次日是漼时宜拜小南辰王为师,从此漼时宜是南辰王府的十一了,时宜被安排到书房,供画师画像去了。母亲漼三娘则留下来有话要说,漼三娘所求三件事。</p>

其一,漼家派来的将军与两千兵士,他一口应承并视同王军。他治下的西州王军有自己的耕地,非战时可自耕自足,足可见他的治军有道。</p>

其二,漼三郎从军无需见信,只要漼家小公子不怕死,随时可以加入军营,他从来不拒绝投军的名门望族,望族子弟与平民士兵并无差异,能留下来的全凭真本事,这是治军严明。</p>

最后一事。从他见到时宜,从漼三娘的神情,他早已推测出事关时宜,也许他也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了解此事。</p>

听完漼三娘讲述十一失语的由来,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写满了心疼与怜惜。</p>

通过此三件事,漼三娘对小南辰王的为人也了然于心。</p>

拜师结束,时宜依依不舍的拜别她的母亲</p>

卯时初刻,窗外已有熹微晨光固执地钻过雕花窗格的缝隙,在青砖地上投下暧昧不清的格子。沈知意费力地将沉重的眼皮掀开一条缝,混沌的意识沉甸甸地坠在深渊边缘。意识稍稍清醒些,她便在柔软的丝绸被褥里陷得更深,整个人缩成一个抗拒的团,恨不能将脑袋也埋进去。这古代贵女的日子什么都好,就是这公鸡打鸣便要起身的规矩,简直反人类!她现代人的灵魂在生物钟的酷刑下哀嚎了快半年,依旧驯服不了这具也跟着懒惰起来的身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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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了不知多久,直到外间隐约传来细碎却清晰的脚步和低语,她才磨磨蹭蹭地起身,趿拉着软底绣鞋,裹紧晨褛,带着一身睡意挪到窗边。吱呀一声推开沉重的窗扇,料峭的晨风裹挟着湿润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激得她微微一哆嗦,残存的睡意瞬间被驱散了大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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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薄薄的雾气如同稀释的牛乳,尚未完全消散。青石砖路泛着幽凉的湿意。就在几步开外的垂花门洞下,时宜正跪在那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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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穿着素净的月白襦裙,乌发一丝不苟地绾着,身姿笔挺如新抽的嫩竹。她面前的妇人,衣着同样素雅却隐隐透着庄重,眉眼间是沉淀下来的从容。时宜俯身下拜,双臂缓缓展开,以肘触地,前额轻轻点在铺着细碎石子的冰冷地面,停顿了片刻,才又徐徐直起腰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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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姿态,缓慢、端凝、虔诚,仿佛每一寸移动都承载着无形的重量,烙印着时光长河中某种亘古不变的肃穆仪式。晨光恰好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两弯浅淡的阴影,也照亮了她颊边一点不易察觉的晶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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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搭在冰凉窗棂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胸腔里某个角落毫无预兆地被狠狠揉了一把,又酸又涩的暖流骤然冲垮了堤岸。眼前时宜叩别的身影模糊起来,叠化出另一个时空里,机场安检口外,父母用力挥动的手臂,和那两张努力笑着、眼角却挤出深深褶皱的脸庞。</p>

“到了那边,万事小心……常打电话……”那絮絮的叮嘱仿佛就在耳畔,带着机场特有的、冰冷嘈杂的背景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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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如同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坠入心湖,激起无声却汹涌的波涛。喉咙口堵得厉害,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疼。她慌忙垂下眼,试图将那不合时宜涌上来的脆弱水光逼回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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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家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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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醇厚的声音自身后突然响起,平静得不带一丝涟漪,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却足以惊破沈知意努力维持的平静假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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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骤然回头。周生辰不知何时已站在内室与外间相隔的珠帘旁。他并未着正式的朝服或戎装,只一袭深青色家常直裰,衬得身形挺拔如松。暗沉的颜色收敛了他惯有的战场锐气,却更显出几分沉凝如渊的厚重。</p>

他的视线越过她微颤的肩膀,落在庭院里早已起身、正低声交谈的时宜母女身上,随即又转回她脸上,那双深潭似的眼眸似乎能轻易洞穿她强撑的伪装。晨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清晰的明暗分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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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沈知意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细弱蚊蚋,几乎融化在晨风里。她下意识地别开脸,不敢看他那双太过犀利的眼睛,怕里面盛满了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心头的委屈和想念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的堤防,那个属于遥远时空的、无比寻常此刻却重逾千斤的词语,脱口而出:“……我也想爸爸妈妈了……”声音破碎,几乎不成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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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意识到失言,立刻咬住了下唇,懊恼地低下头。在这个时代,“爸爸”、“妈妈”是何等陌生甚至怪异的称呼。他会怎么想?觉得她失心疯了?还是言语无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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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预料中的惊愕或追问并未出现。周生辰只是极细微地顿了一下,仿佛只是被风拂过耳边的碎发。他目光沉静地掠过她低垂的眼睑和微微颤抖的睫毛,那眼神里并无探究的锐利,反而像初春悄然融化的雪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温和的了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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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他开口,那嗓音依旧低沉,却奇异地抚平了空气中紧绷的弦,“正好你今日无事,带十一逛逛王府各处吧。”视线越过她,投向庭院,“我军中还有些事务,稍后便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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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未就“爸爸妈妈”二字追问半个字,只留下这句平静的安排,便转身离开了。珠帘晃动,发出细碎而清越的碰撞声,将他的身影隔断在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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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怔怔地望着晃动的珠帘,心头那阵汹涌的酸楚,竟真的在这波澜不惊的解围中,奇异地平息了几分。她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晨露凉意的空气涌入肺腑,用力揉了揉发涩的眼角,整理好情绪,才推门走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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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几日,沈知意便陪着时宜在偌大的南辰王府中穿行。亭台楼阁,水榭回廊,假山池沼……一草一木似乎都浸染着周生辰身上那种深敛沉静的意味。</p>

沈知意本是活泼性子,又刻意想排遣心中那份挥之不去的孤寂,故而讲解起来格外卖力,各种王府趣闻轶事信手拈来,说到兴起处,眉眼弯弯,笑声清亮。时宜性子沉静温婉,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被沈知意夸张的形容逗得掩唇轻笑,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便漾起温暖的光。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女,一个明媚如朝阳,一个娴静似幽兰,几日相处下来,情谊悄然滋长,如同园中悄然攀上墙角的藤蔓新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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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沈知意带着时宜逛了王府 一日沈知意去找周生辰练书法,恰巧听到谢崇和周生辰谈论教时宜古琴</p>

沈知意走近,目光落在周生辰抚在琴弦上的修长手指上,带着几分惊奇脱口而出:“周生辰,你还会古琴呐?”她只知道他武艺超群,用兵如神,倒不知竟也有此般雅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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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周生辰回答,旁边的谢崇已是满脸自豪,抢先笑着开口,语气里是长辈般的熟稔与推崇:“哈哈,沈小知意,那你可是不知道喽!咱们殿下啊,那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以前可是有醉卧白骨摊,肆意且狂歌之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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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生辰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谢崇一眼,并未反驳,目光却转向了沈知意。沈知意被他看得心口一跳,方才被谢崇话语勾起的好奇心彻底点燃,她几步走到书案前,仰头望着他,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期盼光芒,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娇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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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生辰!我想听你弹琴。”这话说得直接,近乎任性,却又坦荡得让人无法拒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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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生辰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深邃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掠过。他并未迟疑,只轻轻颔首,吐出一个字:“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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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好”低沉而干脆,如同玉石相击。他抬手示意,早有伶俐的侍从将那张古琴小心地安置在亭中石桌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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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瓣随风飘入亭中,落在他的肩头衣袍,落在乌沉沉的琴身上。周生辰拂去琴面的落英,修长的手指悬于琴弦之上,指尖微微停顿,似在感受风的流动,又似在凝聚某种心绪。周遭瞬间安静下来,连风声都轻柔了几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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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指尖落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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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一声清越的琴音破空而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荡开了涟漪。</p>

这并非沈知意想象中缠绵悱恻的曲调,而是带着高山流水般的疏朗开阔,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凛冽孤高。琴音流淌,时而如山涧清泉泠泠,时而如松风过隙飒飒,在这桃红柳绿的后花园中,竟奇异地构筑出一片清寂辽远的意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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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琴音响起的那一刻,仿佛某种沉睡在血脉深处的本能被骤然唤醒。沈知意站在亭外纷飞的桃花雨中,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一颤。来到这个陌生时空的半年里,她努力适应着新的身份、新的规则,那些属于“沈知意”的辉煌过往——那个在聚光灯下、在无数赞誉与奖杯中旋转跳跃的古典舞女神——几乎被埋藏在了记忆深处,蒙上了尘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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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的韵律感瞬间充盈四肢百骸,每一个关节、每一寸肌肉都渴望舒展与表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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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没有思考,身体已然先于意识而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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