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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生辰失笑,轻轻敲了下凤俏的头:“就你话多。银子管够,饿不着你们。”他看着沈知意被凤俏说得越发兴奋的小脸,心中那点因她上次骑马受伤而起的忧虑和不快,早已被此刻她纯粹的快乐冲散得无影无踪。罢了,她想逛,想吃,便由着她吧。只要她开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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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凤俏豪气地一挥手,“带咱们知意吃汤饼去!今晚我请师父和知意!”她嘴上说着请客,人却非常自觉地跟在了周生辰旁边,显然是等着师父掏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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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一手拿着糖画凤凰,一手下意识地又想去拉周生辰的袖子,却在碰到他衣料时顿了顿,指尖微蜷,改为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袖口边缘,小声催促:“周生辰,快走呀!”那点细微的羞涩和亲昵,在喧闹的灯火下,清晰得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周生辰的心湖漾开层层涟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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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顺势握住了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微凉的肌肤。“好,这就走。”他的声音低沉而安稳,带着一种无声的回护,牵着她,在凤俏促狭又了然的笑容注视下,随着涌动的人潮,朝着那飘散着诱人食物香气的方向走去。暖黄的灯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青石板路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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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市深处,羊肉汤饼摊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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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记”的红灯笼在夜色中招摇,摊子不大,却热气蒸腾,香气霸道地钻入鼻腔,瞬间盖过了其他食物的味道。几张简陋的桌椅摆在棚子下,几乎坐满了人,呼噜噜的喝汤声、满足的喟叹声交织成最诱人的乐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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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俏果然毫不客气地占据了位置最好的那张小桌,扬声喊道:“老徐头!三大碗汤饼!多加羊肉!”她熟稔得像是在自家厨房点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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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主徐老头是个红光满面的胖老头,闻声抬起头,看到凤俏和周生辰,眼睛笑得眯成了缝:“哟!凤将军!殿下!稀客稀客!还有这位姑娘……快请坐,马上就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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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被周生辰牵着手腕带到桌边坐下,那温热的触感仿佛烙印在了皮肤上,让她心跳有些乱序。</p>
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只见徐老头麻利地从翻滚着奶白色浓汤的大锅里捞出炖得几乎脱骨的羊排肉,大刀剁成小块,又抓起旁边竹筛里烙得微微焦黄、厚实筋道的面饼,撕成大小适中的块状,一起丢进粗瓷大碗里,再浇上滚烫雪白的浓汤。最后撒上一小撮翠绿的葱花和一小勺红亮的辣椒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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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嘞!三位慢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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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羊肉汤饼被端上桌。汤色浓白如脂玉,羊肉酥烂,肥瘦相间,饼块吸饱了汤汁,沉浮其间,葱花和辣椒油点缀其上,视觉与嗅觉的双重盛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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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尝尝!”凤俏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先吹了吹碗边的热气,夹起一块浸满汤汁的饼子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嗯!就是这个味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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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学着样子,小心地舀起一勺汤,轻轻吹了吹,送入口中。瞬间,浓郁的羊鲜味混合着面饼的麦香在舌尖炸开,咸鲜醇厚,温暖顺着喉咙滑下,一路熨帖到胃里,四肢百骸都暖和起来。她又夹起一块羊肉,轻轻一抿,果然入口即化,软烂不柴,带着羊肉特有的鲜美。“唔!太好吃了!”她眼睛亮得惊人,忍不住赞叹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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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生辰看着她被热气熏得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满足的神情,笑意更深。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碗里的几块带筋膜的、炖得尤为软烂的好肉夹到了沈知意的碗里。“喜欢就多吃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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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俏眼尖地看到他的小动作,差点被汤呛到,咳了两声,故意揶揄道:“师父,您这碗里的肉是格外香些?怎么还往知意碗里送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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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肉,脸更红了,小声嘟囔:“我自己碗里也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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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生辰淡淡瞥了凤俏一眼,后者立刻识趣地埋头喝汤,假装刚才什么都没说。他自己则姿态优雅地用勺子舀着汤,这喧闹市井里最简单的一碗汤饼,因她在对面吃得眉眼弯弯的模样,竟比王府里任何珍馐都更令人心生暖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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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街巷,马蹄声轻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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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的轮廓已在灯火阑珊处隐隐可见。宏晓誉勒住缰绳,马蹄声变得舒缓而清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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漼风方才的询问,像投入平静水面的一颗小石子,激起了宏晓誉心中少有的倾诉欲。她并非热衷背后议论师长之人,但谈及沈知意,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认同与亲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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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方才说,沈姑娘能让殿下‘放下身份’?”漼风的声音温和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探寻。他并非八卦,而是那份“不同”太过鲜明,引发了世家子弟对人性微妙处的本能探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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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晓誉微微颔首,目光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王府方向的夜空,语气带着一种深切的感慨:“是啊。殿下……他背负着太多。南辰王军的军魂、西洲的安宁、与朝廷的平衡、还有……那些看不见的枷锁。在我们面前,他是主上,是师父,是威严的象征,是方向。可面对知意……”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形容,“在她面前,殿下似乎只是个‘周生辰’。她会抱怨他管得严,会跟他讨价还价想多吃一块点心,会在他看书时故意捣乱。殿下有时也会板起脸训斥,但那眼神里没有真正的严厉,反而……像是拿她没办法的无奈,甚至有点……纵容的宠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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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晓誉回忆起一些场景,嘴角不自觉扬起:“知意性子纯粹,高兴了就哈哈大笑,难过就掉眼泪,心思都写在脸上。她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规矩,待人以真心。或许正是这份毫无保留的赤诚,撞开了师父心防的某个角落。在她身边,师父身上的紧绷感会少一些,偶尔也能看到她逗得他真心笑出来。那种笑……很珍贵。”她的话语里没有羡慕,只有纯粹的庆幸和欣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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漼风和漼时宜都听得入神。宏晓誉的描述,为他们勾勒出一个截然不同的南辰王——一个卸下盔甲、沾染了人间烟火气的周生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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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漼风轻叹一声,语气中多了几分理解,“赤子之心,最是难得。难怪殿下珍视沈姑娘。”他心中对沈知意的印象也更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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漼时宜则轻轻握紧了袖中的手指,清澈的眼眸中若有所思。宏晓誉口中的“周生辰”,让她窥见了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存在于冰冷王权与铁血军威之下的柔软世界。沈知意像一缕自由无畏的风,吹进了那座看似固若金汤的城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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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将军,”漼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轻松的笑意,“听将军描述,在下对这西洲夜市,对这烟火人间,倒是愈发向往了。不知明日是否能有幸,请将军做个向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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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晓誉爽朗一笑,夜色柔和了她略显硬朗的轮廓:“漼公子客气了。若得空闲,定当奉陪。西洲虽比不上中州繁华,但自有其粗犷鲜活之处。”她抬手指向客栈大门,“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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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灯笼的光晕温暖地笼罩着门前石阶。宏晓誉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甲胄轻响。她将缰绳交给迎上来的王府亲卫,对漼氏兄妹拱手道:“两位请早些歇息,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这里的管事。末将告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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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劳宏将军一路护送。”漼风再次郑重拱手,目光诚挚。漼时宜也盈盈下拜,声音柔和:“多谢将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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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晓誉点点头,转身欲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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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将军!”漼风忽然出声叫住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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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晓誉脚步一顿,回眸望来。灯火映照着她英气的侧脸和那双清亮坦荡的眼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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漼风对上她的视线,只觉得那目光如同西洲夜空的星子,清晰而明亮。他微微顿了顿,才温声道:“将军也请一路小心,早些安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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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简单的关切,却带着一种超越初识的真诚。宏晓誉微微一怔,随即唇角上扬,笑容在夜色中格外爽朗:“好,多谢漼公子。”她再次抱拳,牵过自己的马,转身大步离去。高马尾在风中甩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背影挺拔如松,很快融入街道的阴影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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漼风站在客栈门口,目送那飒爽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直到马蹄声也彻底隐去。夜风微凉,拂过面颊,却带不走心头悄然升起的那一丝暖意和莫名的悸动。这个夜晚,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轨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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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徐记”摊前,沈知意满足地放下了碗,对着几乎见底的汤碗,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像只餍足的小猫。她转头看向周生辰,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周生辰,明天……我们还能来吃吗?”火光映在她眼底,跳跃着期待的光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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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生辰看着她唇边沾着的一点油光,自然地抬手,用指腹轻轻替她抹去。这个亲昵的小动作让沈知意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只听得他低沉含笑的声音在喧嚣中格外清晰:“好,你想来,就来。”西洲的夜,因这人间烟火和悄然滋长的情愫,显得格外绵长而动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