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俏正指挥着伙计打包买下的几套衣裳,闻言转过头,见沈知意脸上确实浮着一层淡淡的倦色,这才意犹未尽地拍了拍手:“行!那就这些!掌柜的,仔细包好!”她爽快地结了账,拎着好几个沉甸甸的包裹,依旧兴致勃勃,“走吧,回府!师父若知道你买了这么多漂亮的,一定也觉得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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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将王府那些高大的屋脊勾勒出金红色的边缘,却丝毫没能驱散白日里森然的冷清感。沈知意只觉得双腿像是灌了铅,眼皮也沉重得直往下坠。新买的那些华服美饰被堆放在房间一角,她甚至没有力气再去翻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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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梳洗后,她将自己疲惫的身躯投入那张宽大却冰冷的雕花木床。锦被带着阳光曝晒后的干燥气息,却也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这座古老王府的陈年木质气味。身体陷入柔软的铺垫,疲惫如同潮水般迅速淹没了意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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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王府的夜色无声降临。月光清冷如水,静静地流淌过空寂的回廊、冰冷的地砖、蒙尘的兵器架,最终攀上藏书楼沉默的轮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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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王府另一端的书房内,烛火透过薄薄的窗纸,映出一道依旧挺直端坐、执笔批阅的身影,烛光将他执笔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壁上,伴随着偶尔翻阅卷册的窸窣声响,是这无边寂静里唯一的回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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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枭的啼叫穿过稀疏的枝叶,在空旷得近乎荒凉的庭院上方掠过,留下几声凄清的回响,久久不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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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微的晨光刚刚染亮西州城头青砖的轮廓,庭院深处那扇紧闭的雕花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知意揉着依旧惺忪的眼,门扉开启的微风拂面,却意外地撞见门外安静侍立的身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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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沈知意的手指还停在眼角,带着刚睡醒的微哑,有些意外地看着门外低眉顺眼的少女。陌生的面孔,清晨薄雾般笼罩着恭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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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闻声,立刻更深地低下头去,声音轻细却清晰:“小姐……奴婢……小南辰王吩咐,来替您梳洗簪发。”她顿了顿,声音略微扬起一分认真,“奴婢略通些拳脚,亦可在旁护卫小姐周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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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沉甸甸的暖意悄然包裹住沈知意的心口,随即又被一丝无奈冲淡。周生辰……他连这等小事都记挂着。这几日,那些繁复如迷宫的发髻和层层叠叠如堡垒的衣裙,着实让她这个异乡人吃尽了苦头。她微微叹了口气,古人的头发,真是比微积分还要复杂难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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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她看着少女低垂的乌黑发顶,心里某个角落软软的,“你不用自称奴婢,”她尽量放柔了语调,像拂过初绽花蕊的风,“也别叫我小姐了,叫我知意就好。你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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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猛地抬眼,圆圆的杏眼里清晰地掠过一丝惊愕,急速地眨了眨,才带着点不确定的试探回道:“婢……白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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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沈知意眼底漾起笑意,“名字真好听!以后啊,我们就当是朋友啦,不用那么拘谨。”她看着白芷眼中那层名为“规矩”的薄冰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清澈的惊讶和一丝几乎捕捉不到的亮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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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的手异常灵巧。沉甸甸的发丝在她指间翻飞、缠绕、堆叠,最终挽成一个端庄又不失秀丽的云髻,点缀上两支素雅的珍珠银簪。可当最后一件湖蓝色绣缠枝莲纹的广袖长裙上身,重重规矩的衣料,勒紧的腰封,沈知意觉得自己像是被套进了一副华丽的盔甲,连呼吸都费力了几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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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我先出去一趟。”她长长吁出一口气,感觉肩膀都快被这身行头压垮,“你就在这儿,熟悉熟悉院子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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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我跟着么?”白芷眼中有些迟疑,手指无意识地捻紧了梳妆台上一缕散落的丝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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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啦安啦,”沈知意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摆了摆手,“就在城里,大白天的,放心!”她实在需要一点属于自己的、不被规矩和目光包裹的空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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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西州城,空气中尚浮动着夜露的微凉。沈知意独自穿行在青石板铺就的街巷里,向着巍峨的城墙走去。晨光斜斜地切割着古老的城垣,巨大的阴影与金色的光带交织,显出一种沉默的威严。城门口持戟而立的兵士,甲胄在曦光里闪着冷硬的寒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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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近前,她深吸一口气,从腰间摸出周生辰给的那枚令牌——入手温润,不知是什么木质打磨而成,正面刻着一个笔力遒劲的“辰”字,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圆润。她将它递到值守的兵士眼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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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请通融一下,我上去看看。”她的声音不大,在清晨空旷的城门洞里显得有些细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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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兵士原本只是例行公事地瞥了一眼,目光触及令牌中央那个深刻入骨的“辰”字时,瞳孔骤然紧缩,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脸上满是恭敬,下一个动作快得如同条件反射,膝盖“咚”地一声重重砸在青石板上,紧接着是铠甲鳞片撞击地面的刺耳摩擦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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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是他一人!左右两侧的守卫,如同被无形的绳线猛力拉扯的木偶,刹那间矮了一片!沉闷的膝盖磕地声汇成短暂而骇人的嗡鸣,回荡在城门洞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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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集体下跪惊得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她本能地向后急退,脚跟磕在身后冰冷的石阶边缘,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重心猛地向后一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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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呼卡在喉咙里,眼看就要狼狈地摔倒在坚硬的石阶上。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戴着护腕的、沉稳有力的手及时从斜后方伸来,稳稳托住了她的肘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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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当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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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朗的男声带着安抚的力量在耳畔响起。沈知意惊魂未定地借力站稳,才看清扶住自己的人。是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上下,剑眉星目,身着月白锦袍,气质温润如玉,却自有一股挺拔如松的英气。他身旁还立着一位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淡雅的鹅黄色衣裙,梳着双鬟髻,眉眼清丽如画,只是脸色略显苍白,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澄澈干净,此刻正带着几分关切和好奇望向沈知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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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谢!”沈知意连忙站稳,脸上惊悸的惊讶未褪去,下意识地抚了抚心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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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轻男子收回手,姿态从容地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几个已迅速站起身、垂首肃立如木桩的守卫,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转向沈知意,温和地自我介绍:“在下漼风。这位是小妹,漼时宜。”他身旁的少女听到提到自己,立刻露出一个腼腆温柔的笑容,对着沈知意缓缓抬手,纤细白皙的手指在晨光中灵巧地翻飞了几个优美的手势。(这位姐姐,你没事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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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看着漼时宜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和她流畅的手语,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漼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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漼风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面上依旧维持着温润的笑意,解释道:“舍妹时宜,因幼年经历了一些变故,暂时……不便言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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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不便言语……这几个字像细小的冰针刺入沈知意心头。眼前这花朵般娇嫩的少女,眉宇间那份近乎透明的安静和乖巧,瞬间让她涌起一股强烈的怜惜。她忍不住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漼时宜微凉的指尖。</p>
看来眼前的女孩就是周生辰即将要收的徒弟啦</p>
“原来你就是周生辰要收的小徒弟呀!”沈知意弯起眼睛,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长得真可爱!”她看着漼时宜迅速染上红霞的脸颊和微微低垂的眼睫,心里软得一塌糊涂。</p>
她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语气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丝保护的意味,“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啦!要是有人欺负你这么可爱的妹妹,姐姐帮你出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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漼时宜猛地抬起头,眼眸亮得如同落入了星子,红晕从脸颊蔓延到了小巧的耳垂。她用力地点点头,手指又飞快地比划起来。(谢谢姐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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漼风站在一旁,看着沈知意眼中毫无作伪的诚挚暖意,再看看妹妹那久违的、闪闪发亮的神情,唇边温和的笑意加深了几分,望向沈知意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真切的友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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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也是来看南辰王军操演的?”漼风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温馨,带着询问望向沈知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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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沈知意这才想起正事,连忙点头,视线投向那蜿蜒向上、仿佛没有尽头的城墙阶梯,顿时感到一阵腿软,“是……是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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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不再多言,默契地拾级而上。终于踏上宽阔的城头,视野骤然开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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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升的朝阳迸射出万道金芒,毫无遮拦地泼洒在城下广袤的原野之上。眼前的景象,让城墙上所有声音瞬间沉寂下去,只剩下风掠过箭垛的呼啸。</p>
周生辰自数十万大军后走来,他立于高台之上,目光如炬,鼓声雷动,在周生辰擂起战鼓时,齐声高喊:“世行为鉴,守节死义!世行为鉴,守节死义!世行为鉴,守节死义!”</p>
七十万将士齐声呐喊喊声冲破云霄,响彻山谷.....</p>
长夜破晓,三军齐出,狼烟为景,黄沙席天,这就是真正的周生辰,家臣上千手握七十万大军的小南辰王,是色授魂与,还是情迷心窍。当时的她并不懂这些,只是被眼前所见震慑,年少时被这样完美的人惊艳过,眼里怎还能装得进别的人</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