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3(1 / 2)

凤俏手腕灵动如穿花蝴蝶,袖间寒光吞吐不定,每一次闪动都带着凌厉的破空声。沈知意看得目不转睛,心底却本能地缩紧。在现代社会被严格管制的冷兵器,此刻近在咫尺,那种冰冷的杀意让她指尖微凉,但凤俏行云流水的动作又让她心生向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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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在做什么?”</p>

周生辰低沉平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惊散了专注的氛围。</p>

“师父!”凤俏瞬间收招,利落抱拳,动作干脆利落,“知意对袖剑感兴趣,正看着呢。”</p>

沈知意像是被窥破了心思,有些窘迫地转过身,脸颊微热地点点头,手指下意识地捻着衣角。</p>

周生辰的目光落在她略显局促的脸上,又扫过她干净柔软、毫无茧痕的双手,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此物精巧却也凶险,操作繁复,臂力、腕力、眼力缺一不可,非朝夕可成。”他顿了顿,语气是陈述事实的冷静。</p>

沈知意脸上的热度更高了,窘迫地垂下眼睫,感觉自己像个不自量力的傻瓜。</p>

“……无妨,” 周生辰的声音忽然放缓,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笑意,“既然想看,以后若有闲暇,我教你便是。”</p>

沈知意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嘲笑,只有一种平静的应允。她心头一松,用力点头,眼底重新亮起光:“嗯!”</p>

周生辰转身回军营,沈知意立马跟上。</p>

跟着周生辰回到那间弥漫着松墨与书卷气息的主帐,沈知意看着书案上堆积的竹简典籍,刚刚因为袖剑而雀跃的心情瞬间跌回谷底,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些天书般的文字,对她而言简直是另一个维度的密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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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踌躇半晌,终于蹭到书案边,带着点讨好的意味看向正在整理军报的周生辰:“内个……周生辰?”声音轻轻软软的,“你看啊……你们这儿的文字,跟我们那儿……完全不是一个体系的。我能……我能跟你学认字、学写字吗?”她指了指那些令人绝望的竹简和纸张,眼神充满了求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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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生辰抬眼,对上她带着希冀又有点可怜巴巴的目光。</p>

“好……”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只简单应了一个字。</p>

“‘好’……这就完了?”沈知意眨眨眼,似乎嫌他答应得太轻易平淡。</p>

“不然?”周生辰眉梢微挑,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p>

“太好了!”沈知意立刻欢呼起来,方才的愁云惨雾一扫而空,仿佛得了莫大的恩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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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的日子枯燥却也微妙。周生辰只要军务稍歇,便会抽空指导她。沈知意第一次握住那杆沉甸甸的狼毫笔时,感觉比拿千斤重担还费力。手腕僵硬,下笔不是墨迹洇成一团黑疙瘩,就是细若游丝不成字形。</p>

“执笔须松紧合度,腕悬而指实……”周生辰起初只是在一旁口头指点,语气平静无波。</p>

然而沈知意努力了半天,纸上依旧惨不忍睹。</p>

“不是这样……”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在她头顶响起。下一刻,带着薄茧的微凉手指轻轻覆上她用力过度而泛白的手背,另一只手臂则沉稳地绕过她纤细的腰侧,撑在桌沿,将她整个笼罩在他沉稳的气息之下。他的胸膛几乎贴着她的后背,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际。</p>

沈知意身体瞬间僵硬,心跳如鼓槌般猛烈敲击着胸腔。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掌心传来的力度和温度,引导着她的手腕。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墨香和他身上清冽的、混合着隐约皮革与冷铁的气息萦绕鼻尖。她的耳根悄然烧了起来,一路蔓延到颈侧。</p>

周生辰的身体也有一瞬的凝滞,但他很快摒除了杂念,专注于矫正她的姿势:“看笔锋走向,顺着它的势……”</p>

几次之后,这种带着压迫感和难以言喻亲昵的贴身教导,竟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常态。沈知意从最初的慌乱无措,渐渐习惯了背后那方坚实温暖的依靠,甚至开始依赖他指尖沉稳的引导力量。周生辰也愈发自然地靠近,偶尔看到她因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唇,或是鬓边垂落的碎发,眼神会停留片刻,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p>

这一个月沈知意几乎都在练字认字,在营帐里每天就是写写,认认,背背!</p>

“天呐——!”一声哀嚎打破了帐内的宁静。沈知意终于忍无可忍地将狼毫笔往笔山上一丢,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般颓然趴倒在冰凉的紫檀木书案上,额头抵着摊开的字帖,“这繁体字……笔画比迷宫还绕!古人写字是在练什么上古符咒吗?!”她闷闷的声音从臂弯里传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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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同时,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沈知意如同装了弹簧般瞬间弹起坐直,手忙脚乱地抓起笔,装模作样地在纸上涂抹,心虚得不敢抬眼。</p>

周生辰走进来,目光精准地掠过她面前那张只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墨迹还糊成一团的宣纸,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p>

“周生辰……”她拖长了调子,带着几分委屈几分撒娇地抬头望向他,水盈盈的眼睛里写满了“放过我”三个大字,“我头昏眼花,骨头都僵了……我们出去玩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p>

“不行。”他的回答简洁果断,声音不高,他走到案前,拿起她随手丢弃的字帖,指着上面一个复杂的字形,“是你主动求教,既是承诺,便该有始有终。半途而废,非求学之道。”</p>

希望彻底破灭,沈知意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小脸垮着。但下一秒,她不知想到什么,猛地站起来,带着点“豁出去”的气势,纤纤玉指几乎要戳到周生辰的鼻尖(当然还是隔着一点距离):</p>

“周生辰!你知道吗?在我们那儿,你这样的老师,就是学生们联名上书要求‘下课’的榜首!魔鬼教师!作业狂魔!我都学了一整天了,再学下去脑细胞都要死光了!我要去找谢伯伯评理!告你虐待求知少女!”她一口气说完,腮帮子微微鼓起,眼神却有点飘忽,显然色厉内荏。一个月的时间,她活泼开朗的性子早已融入军中,尤其深得军师谢崇的喜爱,被当成自家小辈般疼爱。</p>

周生辰眼底那抹无奈的笑意终于清晰了些。他并未被她虚张声势的“指控”惹恼,反而向前一步,一手稳稳地按在她单薄的肩膀上,稍一用力便将她重新按坐回席垫之上。动作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却又巧妙得不至于弄疼她。另一只手则屈起指节,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心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p>

“坐好。”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却又透出将军的威严,“把这篇《千字文》的前八句,临摹清晰。墨糊了的不算。”他点了点她面前那张惨不忍睹的习作,彻底断绝了她所有的退路。</p>

沈知意捂着被弹过的额头,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指腹的微凉触感。她彻底没了脾气,认命地重新提起那支仿佛有千斤重的笔,小声嘟囔着:“暴君……独裁……”却也不敢再反抗,老老实实地低头蘸墨。</p>

暮色四合,营地里渐渐燃起温暖的篝火,食物的香气飘散开来。沈知意揉着酸痛的手腕走出营帐,甩了甩发僵的手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自己住了月余的那顶大帐——那是周生辰的中军主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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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清楚地记得初来那晚,睡在铺着薄薄军毯的硬板床上,辗转反侧,硌得骨头生疼,忍不住小声吸气。第二天醒来,除了眼下的乌青,她什么也没说。然而不过隔了一日,当她疲惫地回到帐中,却发现那张冰冷的硬板床已被厚厚的、不知铺了多少层的羔羊皮褥子覆盖,最上面一层甚至触手生温,是上好的江南贡缎。躺上去,整个人瞬间陷入一片难以言喻的柔软舒适之中,如同卧在云端。</p>

而周生辰,则在她茫然不知时,已将自己的物品搬到了隔壁一处稍小些的营帐里,对此从未提及一字。</p>

此刻,她掀帘而入,帐内只有一盏孤灯,散发着晕黄温暖的光。空气里,松墨的清冽与他惯用的沉水香交织缠绵,底下还隐约浮动着他身上特有的、属于战场的皮革与冷铁的气息,已然与她惯用的淡淡皂角香融为一体。沈知意在柔软的床榻边坐下,指尖抚过光滑蓬松的贡缎被面,望向隔壁营帐的方向。</p>

夜色静谧,隔着毡帐,似乎还能隐隐听到隔壁传来他翻阅竹简时轻微的摩擦声,与帐外巡夜士兵甲胄规律的轻响交织在一起,构成这陌生时空里,独属于她的、令人安心而微涩的夜曲。</p>

一天晚上,</p>

沈知意抱着书卷在灯下打盹,脑袋一点一点险些磕到桌沿,周生辰轻抽走她手中摇摇欲坠的竹简:“这些典籍须在我归来前习完。”</p>

她骤然惊醒,眼底还蒙着水汽:“你要离营?”烛火在他盔甲上跳跃出冷光:“江水战事未平,此去归期难料。军师会留下督你课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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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前蓦地浮现初来时尸横遍野的战场,指尖掐进掌心:“我要捷报——”喉头哽了哽才续道,“更要你们平安。”历史书页里的“惨烈”二字化作眼前人甲胄下的血肉之躯,惊得她睡意全无。送别那夜寒风割面,她裹着斗篷隐在辕门暗影里,目送铁骑没入墨色荒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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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煎熬如岁,战报忽传凶讯:“小南辰王遭围困,粮草将尽!”沈知意踉跄扶住军案,指节攥得发白。军帐内谢崇正与众将焦灼推演沙盘,她端茶时瞥见纵横沟壑,忽而灵光乍现:“何不劫敌粮为己用?”满帐倏寂,老军师眼底骤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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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旋那日血腥气萦满军营。沈知意默然跪坐在周生辰榻前,蘸药棉拂过他肋下翻卷的刀伤。数月来她除习字便是随军医辨药捣汁,此刻却恨习得不够快。待他昏沉睡去,她跌跌撞撞奔至草坡,终于对着冷月溃堤——那些曾活在身侧的笑语少年成了阵亡簿上朱砂点,凤俏肩头深可见骨的箭创灼痛她双目。和平年代的灵魂第一次被乱世撕开血淋淋的缺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