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回来!”</p>
回应他的,只有空荡厅堂里回荡的回声,竟无一人肯搭理。</p>
楚昭默不作声地搀扶起摇摇晃晃的楚临风,又吩咐身边的小厮进来,将这一桌子残宴收拾干净,自己则半扶半抱着楚临风往内院走去。</p>
这些年,楚临风早就不宿在楚夫人的正房里了。</p>
府里那十九房小妾,他像翻牌子似的,轮着番地去歇宿。</p>
只是今日,楚昭却没按往常的规矩,扶他去任何一位小妾的院子,反倒径直往书房的方向去了。</p>
谁不知道楚临风本就不是什么寒窗苦读的君子,这书房说是藏书之地,实则更像个藏污纳垢的所在。</p>
里头竟还搭了一张宽大的软榻,听下人们私下议论,说是方便楚临风有时兴起,与那些伶俐的侍女在此白日宣淫。</p>
对父亲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荒唐事,楚昭向来是视而不见的。</p>
他面上永远是那副恭顺模样,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p>
到了书房门口,楚昭让跟着的小厮都候在门外,自己则扶着楚临风一步步挪了进去。</p>
他小心翼翼地将楚临风安置在那张软榻上,动作算不上多亲昵,却也挑不出错处。</p>
楚临风一沾到软榻,便像没了骨头似的瘫了下去,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些什么,眼皮子也开始打架。</p>
楚临风今日面上的喜色几乎要溢出来,两颊泛着醺然的红光,分明已是醉意上头,却仍不肯松开楚昭的手。</p>
带着几分语无伦次的兴奋,一遍遍诉说着心头的畅快……</p>
“子兰,我的儿,你可真是给爹长脸了!”</p>
他晃了晃脑袋,眼神有些迷离,却愈发用力地攥着那只微凉的手,像是要把满腔的得意都倾注进去……</p>
“爹这辈子有四个儿子,可他们三个……唉,不提也罢,终究是不成器的。”</p>
“爹打小就最疼你,带你去见那些世交老友,带你出入各种应酬场合,你以为爹是为了什么?”</p>
“爹早就知道,我儿总有一天会出息,会成为爹的骄傲,会让整个楚家都跟着风光!”</p>
说到这里,他忽然哽咽了一下,眼眶竟有些湿润,声音也带上了几分颤抖……</p>
“你看啊……如今你就要娶妻了,还是那样的好人家,爹这心里头,真是……真是高兴得快要装不下了。”</p>
楚昭安静地坐在软榻边,脊背挺得笔直,目光落在楚临风那张因醉酒而显得格外亢奋的脸上,眸底却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p>
楚临风还在自顾自地絮叨,带着几分炫耀,又带着几分笃定……</p>
“楚家这一辈的小辈里,数来数去,就数你子兰运气最好。”</p>
“往后有了相爷在背后照拂,你的路只会越走越宽,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这种好运气,可不是谁都能撞上的,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p>
话音刚落,楚昭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里却淬着冰,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p>
运气好?</p>
他在心底无声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p>
如果说,打记事起就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每日里活得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就招来打骂。</p>
连在府里走路都要放轻脚步,这种战战兢兢的日子能算运气好。</p>
如果说,眼睁睁看着生母被粗砺的麻绳勒住脖颈,那双总是温柔望着他的眼睛一点点失去光彩。</p>
最后直挺挺倒在自己面前,鲜血溅到他的衣襟上,那股腥甜的气息多少年都散不去,这种剜心刻骨的记忆能算运气好。</p>
如果说,明知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最疼自己的人,就是当年害死母亲的元凶之一,却还要强压着滔天恨意。</p>
同这杀母仇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每夜都在噩梦中惊醒,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天亮,这种如履薄冰的煎熬能算运气好。</p>
如果说,连自己的人生都做不得主,像个提线木偶般被人操控,为了活下去只能做那些大人物座下摇尾乞怜的狗。</p>
连心底偷偷藏着的那个姑娘,都因为所谓的“前程”而不得不拱手让人,连喜欢二字都不敢宣之于口,这种身不由己的绝望能算运气好……</p>
那么,这天下间的好运气,当真是独独让他楚子兰一个人占全了。</p>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那点微痛却远不及心口翻涌的寒意。</p>
楚临风还在说着什么,那些话语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模糊不清,只余下一阵阵刺耳的嗡鸣,在他耳边反复回荡。</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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