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月(辰熙)雪夜旧炉 腊月廿八的雪,是踩着年的鼓点来的。我裹紧羽绒服推开老家木门时,檐角垂落的冰棱正往下滴融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花纹,混着院里老梅的冷香,一下就把人拽回了旧时光里。 堂屋的铁炉早被爷爷生得旺,铸铁炉身积着经年的黑灰,炉口舔着橙红的火苗,把周围的空气烤得暖融融的。奶奶正坐在炉边的竹椅上择菜,见我进来,忙放下手里的荠菜,起身往炉上的铁壶里添了勺茶叶:“路上冻坏了吧?快坐炉边烤烤,你爷爷刚炖上了腊排骨,就等你回来揭锅呢。” 我挨着炉边坐下,指尖刚碰到炉身就被烫得缩了缩,却又忍不住再凑过去——这铁炉是爷爷年轻时亲手打的,炉壁上还留着他当年敲打的纹路,像老树干上的年轮。小时候我总爱蹲在炉边,看他把晒干的松针、劈好的柴块一层层码进炉里,火舌舔舐木柴的声音,混着他哼的老调子,是冬日里最安稳的背景音。有次我趁他不注意,把一颗烤红薯偷偷埋进炉灰里,结果忘了时间,等想起来时,红薯已经烤得焦黑,剥开来却甜得流油,两人对着黑乎乎的手指笑了半天。 “发什么呆?”爷爷端着一簸箕花生从里屋出来,往炉边的铁盘里倒了些,花生壳碰到铁盘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挨着我坐下,往炉里添了块大柴,火苗“噼啪”一声蹿高,映得他眼角的皱纹都暖了几分:“今年这雪下得好,明年麦子准丰收。你小时候盼着下雪,说要堆个比你还高的雪人,结果雪真来了,又躲在屋里不敢出去,非要我抱着才肯碰雪。” 我笑着摇头,记忆里的雪好像比现在大得多,一夜间就能把院子埋得严严实实。爷爷会用竹筐给我做雪撬,在院里的空地上拉着我跑,我坐在筐里,伸手接漫天飞舞的雪花,凉丝丝的落在手心里,转眼就化了。玩累了回到屋里,奶奶早把热水袋灌好,塞进我冰凉的被窝里,再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喝下去浑身都暖透了。 正说着,炉上的铁壶“呜呜”地响起来,蒸汽从壶嘴冒出来,氤氲了满屋子。奶奶起身泡茶,玻璃杯里的茶叶舒展开来,茶汤泛着淡淡的黄绿色。她把茶递给我,又掀开炉上的砂锅盖子,一股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开来——腊排骨炖得酥烂,骨头缝里的肉轻轻一抿就能脱骨,汤里还炖着萝卜和豆腐,萝卜吸满了肉香,入口即化。 “尝尝,今年的腊排骨是你爷爷十一月就腌的,在屋檐下挂了快两个月了。”奶奶往我碗里夹了块排骨,眼里满是期待。我咬了一口,咸香中带着淡淡的烟熏味,是记忆里最熟悉的味道。小时候每到腊月,爷爷就会把猪肉切成条,抹上盐、花椒、八角,腌上几天,再挂到屋檐下通风的地方。我总爱踮着脚看那些挂在绳子上的肉,盼着快点过年,就能吃到香喷喷的腊肉。 雪还在下,透过窗户能看到院里的梅花枝桠上积了厚厚的雪,红白相映,像一幅水墨画。爷爷又往炉里添了些柴,火光跳跃着,把我们的影子映在墙上,忽大忽小。他拿出手机,翻出前几天拍的雪景给我看:“你看,这是村头的老槐树,雪压在枝桠上,好看得很。等雪停了,咱们去后山走走,那边的竹林雪景更好看。” 我点头应着,喝了口热茶,暖意从喉咙一直传到心里。这些年在外打拼,总觉得日子过得又快又急,很少有机会像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炉边,听家人唠唠家常,闻着饭菜的香味,感受着时光慢慢流淌。原来最珍贵的幸福,从来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雪夜里的一炉炭火,一碗热汤,还有家人在身边的陪伴。 夜深时,雪渐渐小了,炉里的火也弱了些,爷爷把炉门关上,留了一点缝隙让火慢慢燃着。我躺在里屋的床上,盖着奶奶晒过的被子,闻着阳光和皂角的味道,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雪落声,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里又回到了小时候,我蹲在炉边,看着爷爷添柴,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也照亮了我整个童年的冬天。 第二天醒来时,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里,把一切都染得金灿灿的。爷爷和奶奶已经在院里扫雪了,我赶紧穿上衣服跑出去帮忙。扫完雪,爷爷提议去后山,我们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脚下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远处的竹林里,几只小鸟在枝头跳跃,叽叽喳喳地叫着,给寂静的雪天添了几分生机。 站在山顶往下看,整个村子都被白雪覆盖着,屋顶、树梢、田野,一片银装素裹,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爷爷指着远处的山说:“你看,那边就是你小时候常去的那条河,现在应该冻住了,夏天的时候,你还在河里摸过鱼呢。”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河面上果然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像一块巨大的镜子。风吹过脸颊,带着雪的清凉,却一点也不觉得冷。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无论走多远,无论过多少年,老家的雪、老炉、还有家人的牵挂,永远都是我心中最温暖的港湾。 回去的路上,奶奶打来电话,说已经炖好了鸡汤,让我们早点回去。我和爷爷相视一笑,加快了脚步。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身后的脚印一步步延伸,像一串温暖的回忆,刻在这冬日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