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的余压像未散的硝烟,在空气里凝滞了一天半。艾莉诺背靠着墙壁滑坐在地板上,冰冷的石面透过军装渗进骨头,却压不住浑身的疲惫。她没摘面具,脸上那层冷硬的金属壳还沾着谈判场地的灰——就像房间里其他ISA士兵一样,有人蜷在角落,有人靠在桌沿,面具下的呼吸轻得像濒死的蝶,各自沉在无人能懂的思绪里。
闭着眼,克莱将军的身影却在脑海里扎了根。那哪里是将领的策略?分明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攥着拳头要把怒火泼向世界。艾莉诺记得,将军不止一次把感染者俘虏当成炸弹投进敌后,甚至,将军组建了支靠撒源石粉末杀敌的小队。每次有人质疑,将军总说“舍小家保大家”,可这句话在艾莉诺心里转了千百遍,最后都变成带刺的疑问:用生命堆出来的“大义”,真的算对吗?
她猛地甩了甩头,想把这些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她是整个ISA最没资格质疑将军的人。当年在矿场,她就因为顶嘴,其实算不得顶嘴,只是说了对方几句,就被打到奄奄一息,丢到外面自生自灭,她眼看就要步了父母的后尘,是将军,把快断气的她从死人堆里拉了出来。若不是将军,她早该和那些腐烂的尸体一样,成了源石滋生的养料。可思绪偏像脱缰的野马,越想按住,跑得越疯。艾莉诺深吸一口气,撑着墙壁慢慢站起身,决定去外面透透气——或许风能吹散心里的迷茫。
她走到瞭望塔的顶端,风一下子裹住了她。远处的土路上扬起团灰雾,几辆车正慢悠悠地朝基地挪过来。艾莉诺解开帽檐下的绑带,把军帽轻轻放在瞭望塔的栏杆上,指尖触到面具边缘时,动作放得极轻。长时间闷在面具里,她的脸泛着种病态的白,嘴唇也没了血色,唯有那双粉玫瑰色的瞳孔,在半睁的眼缝里转来转去,像在探寻风里藏着的秘密。黑白掺半的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黑的像夜,白的像霜,缠在脖颈间,倒添了几分说不清的神秘。
她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吸着风里的空气。面具里的闷热早让她胸口发闷,可这是将军的命令——将军总说,人都是虚伪的,只有藏起真实的脸,才敢把心里的“面具”摘下来,露出最本真的模样。所以ISA里几乎人人带面具,要么用金属壳遮脸,要么用围巾裹住半张脸,要么干脆套个掏了眼洞布袋子,连说话都带着层隔着东西的闷响。此刻摘了面具,艾莉诺倒觉得心里的重负也轻了些,风拂过脸颊时,连那些乱麻似的思绪,都好像软了几分。
她缓缓低下头,目光穿过风,落在远处的车队上。车轮碾过土路,扬起的尘土跟着车走,像条灰色的尾巴。艾莉诺忽然想起克里斯缇娜——或许她就在车队里。在ISA的领导层里,除了将军,艾莉诺最信任的就是克里斯缇娜。她们俩的过去太像了:克里斯缇娜有一个得力部下,最后被源石侵蚀得没了人形,是克里斯缇娜亲手给了他解脱。同病相怜的人总容易共情,每次克里斯汀娜不在身边,她总会找艾莉诺聊几句,有时说战场上的事,有时说小时候的事,那些没说出口的委屈,彼此都懂
其实艾莉诺喜欢现在的生活。她喜欢看队员们训练完后拌嘴,有人抢了最后一块压缩饼干,有人抱怨谁的枪擦得不够亮,吵吵闹闹的,比所有人都闷着头不说话、像群没魂的死人好多了;她喜欢和战友们一起冲在战场上,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掩护自己,这种默契比任何命令都让人安心;她喜欢和其他队长一起坐在会议室里,围着沙盘讨论战术,有人说该从左边包抄,有人说该先炸掉敌人的弹药库,争得面红耳赤,最后拍着桌子达成共识;她更喜欢完成任务后,将军拍着她的肩膀说“做得好”,那一刻,所有的累都成了泡沫,连心里的迷茫,都好像被成就感盖了过去。
风渐渐凉了,艾莉诺伸手拿起栏杆上的面具,指尖触到面具时,余温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一片刺骨的寒意。她重新把面具扣在脸上,熟练地系好绑带,再把军帽戴回去,帽檐压得低低的,遮掩了两个红色的镜片。走下瞭望塔时,ISA的运送车队刚好停在基地门口,车轮扬起的尘土慢慢落下来,车门打开,熟悉的身影一个个走下来——艾莉诺的心跳忽然快了些,心里像被风灌进了暖意。
克里斯缇娜是ISA里少有的不戴面具的人。在这个人人藏着脸的地方,她的脸就像摊在阳光下的纸,一眼就能看透。可这份“坦诚”没换来士兵的亲近,反而让大家对她敬而远之。没人愿意加入她的队伍,宁愿去当基层士兵,天天扛着枪巡逻,也不想在这位“连脸都不敢藏”的女人手下做事——士兵们总说,敢把真实的脸露出来的人,心里的算计肯定比谁都深。最后没办法,空降部队和空袭部队只能分开行动,空降部队连克里斯缇娜在内,一共就23个人,人少得可怜,可每次出任务,都是最危险的活。
克里斯缇娜站在车旁,稍长的银色头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上,阳光落在头发上,泛着柔和的光。她穿的军装也是银白色的,领口和袖口绣着细巧的花纹,腰间别着把长剑,剑柄上刻着缠枝莲,握在手里时,指节泛着白。这么醒目的颜色,却没让她的皮肤显得黑,反而衬得脸色更白了,像蒙了层薄霜,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在ISA里,除了克莱将军,大概就只有贝尔和黑熊重装部队的士兵脸色好些。那些黑熊部队的人,个个膀大腰圆,训练时总找借口躲懒,可一到吃饭时间,抢饭比谁都快;若不是贝尔是个战争狂,天天拉着他们去模拟战场练手,这支部队大概是整个ISA最闲的了。
除了他们,其他士兵和队长的皮肤都或多或少有些发白,像长时间不见太阳似的。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有人说是源石的影响,有人说是压力太大,可谁也没找到确切的原因。艾莉诺摸了摸自己的脸,隔着面具,也能感觉到那份凉丝丝的白——她总觉得,这是心里的压力渗到了脸上。在ISA里,每个人都背着看不见的担子,要么是过去的伤疤,要么是未来的迷茫,这些担子压在心里久了,连脸色都跟着变得苍白。
克里斯缇娜好像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朝瞭望塔的方向望过来。艾莉诺朝她挥了挥手,面具下的嘴角轻轻扬了扬——风还在吹,可心里的迷茫,好像被这熟悉的身影吹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