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子川毫无睡意。他坐在郑瘸子身侧不远处,目光落在对方包扎严实的肩胛和手臂上,那刺目的白布下,是为他而留的伤。篝火的光芒勾勒出郑瘸子棱角分明的侧脸,平日里冷硬如铁的线条,在沉睡中竟透出几分难得的脆弱与疲惫。易子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而柔软。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拂去对方额角沾染的一点灰尘,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那粗糙皮肤时猛地顿住,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心跳骤然失序,脸颊也有些发烫。他这是怎么了?为何会对一个护卫,产生如此……不合礼数的关切?
“公子也歇息吧,后半夜我来守。”青枭的声音在一旁低沉响起,打断了易子川紊乱的思绪。
易子川猛地回神,有些仓促地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的波澜。“我还不困,前辈伤势未愈,还是你先休息。”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青枭看了他一眼,没有坚持,只是道:“既如此,我们轮流守夜。公子若有任何发现,立刻示警。”说完,他便靠着墙壁,闭目调息起来。
驿站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愈发急促的雨声。易子川抱膝而坐,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飘向郑瘸子。这个男人,沉默、寡言、浑身是伤,却像一座沉默的山,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从他决定背负起郑瘸子前行的那一刻起,某些东西就已经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全然保护的“小姐”,而郑瘸子于他,似乎也不再仅仅是一个忠心的护卫。
“呃……”一声压抑的、极其轻微的痛哼从郑瘸子喉间溢出。
易子川立刻紧张地看过去,只见郑瘸子即使在睡梦中,身体也微微蜷缩了一下,独眼紧闭,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是伤口疼痛难忍。
几乎没有犹豫,易子川立刻挪到他身边,掏出怀中一方相对干净的素帕,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额角的冷汗。指尖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下传来的不正常热度。他在发烧。
易子川的心揪紧了。他回头看了看似乎已然入睡的青枭,轻手轻脚地拿起水囊,再次将清水一点点滴入郑瘸子干裂的唇间。
也许是清水的滋润,也许是那轻柔擦拭的动作带来了慰藉,郑瘸子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些,无意识地朝着热源(易子川的方向)侧了侧头,呼吸似乎也顺畅了一些。
他就这样安静地守在旁边,借着篝火的光,仔细地看着这张脸。那一道道疤痕,记录着他过往的峥嵘与苦难;那紧抿的唇,诉说着他的坚韧与沉默。易子川忽然很想知道,这个男人过去的十几年,究竟是如何度过?为何会对父亲、对易家如此忠心不二?真的……仅仅是因为职责吗?
一个大胆的、他从未敢深想的念头悄然浮现:若自己……不再是“小姐”,他待自己,可还会如此?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狂跳,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慌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后半夜,雨势渐歇,只有檐角残存的积水滴滴答答落下。易子川和青枭交换了守夜。他虽然疲惫,却依旧警觉,耳朵捕捉着驿站内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临近天亮时,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夜枭啼鸣般的声音,从驿站外的某个方向隐约传来,连续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