态度随意自然，仿佛招呼一个常来常往的旧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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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压下心中异样，规规矩矩行礼：“臣妾参见华妃娘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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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了。这里没外人，不必拘礼。”年世兰指了指旁边的绣墩，“过来看看这谱子，这几个小节，指法甚是刁钻古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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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依言上前，在她指定的绣墩上坐下，接过那本泛黄的琴谱。一看之下，心中微惊，这确是一本极珍稀的前朝孤本，她只在古籍记载中见过名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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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收敛心神，仔细看向年世兰所指之处，沉吟片刻道：“回娘娘，此处并非指法刁钻，似是谱子传抄时有误。依臣妾浅见，若将这个‘猱’改为‘注’，再将后面这个‘拨’提前半拍，便顺畅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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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兰按照她说的在心中默谱，指尖虚按，片刻后眼睛一亮：“果然如此！还是你心思灵巧。”她看向甄嬛，目光中赞赏更浓，“看来本宫这永和宫，日后要常请你来坐坐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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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垂眸：“娘娘谬赞，臣妾不敢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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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芝奉上茶点，悄然退下，暖阁内只余她们二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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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兰不再看琴谱，端起茶盏，轻轻吹着浮沫，状似随意地道：“昨日皇上又去你那儿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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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心中一紧，来了。她谨慎答道：“是。皇上与臣妾说了会儿话，用了晚膳便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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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年世兰抿了口茶，语气听不出喜怒，“皇上喜欢你，这是好事。你也不必总是推拒，‘静养’久了，反倒惹人疑窦。该承恩时便承恩，有了恩宠，许多事情才好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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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愕然抬头，看向年世兰。她竟然……鼓励自己承宠？她不是应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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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兰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轻笑一声：“怎么？以为本宫会拦着？本宫若要拦你，昨日又何必推你出去？”她放下茶盏，目光变得深邃，“甄嬛，你要记住，在这宫里，皇帝的恩宠是最有用的武器，也是最坚固的盾牌。本宫不需要一个只能躲在碎玉轩的盟友。本宫需要的是一个能站在阳光下，有能力、有资本与本宫并肩之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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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惊人的坦诚和霸气：“你的才华，你的心智，都不该被埋没。去争，去抢，去得到你应得的。只有你自身足够强大，我们的……合作，才有意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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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华妃这番话，彻底颠覆了她之前的所有猜测！她不是在培养一个依附于她的傀儡，而是在打造一个强大的、甚至可能与她平起平坐的盟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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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气魄，这种眼光……甄嬛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竟生出几分知遇之恩的感慨和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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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她声音有些哽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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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多说。”年世兰摆摆手，打断她，“本宫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往后该如何做，你自己把握分寸。只需记住一点，”她目光锐利地看着甄嬛，“你的恩宠，是你自己争来的，与本宫无关。在外人面前，尤其是皇后面前，你我只是普通的妃嫔关系，甚至……可以稍显疏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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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示敌以弱，麻痹皇后！华妃在下一盘大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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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明白。”甄嬛郑重地点点头。这一刻，她真正下定了决心，要与眼前这个女人，绑在同一辆战车之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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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年世兰满意地笑了，那笑容真实了许多，少了几分平时的冰冷，“尝尝这雪梨羹，本宫让小厨房特意熬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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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变得缓和下来。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琴谱，年世兰甚至让甄嬛弹奏了一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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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指尖流淌出清越的琴音，年世兰闭目聆听，手指轻轻敲着节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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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竟显出几分罕见的宁静与和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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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颂芝进来禀报，说敬妃娘娘来了，有事与华妃娘娘商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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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识趣地起身告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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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兰并未挽留，只道：“琴谱你拿回去看吧，看完了再送回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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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娘娘。”甄嬛接过琴谱，行礼退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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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暖阁门口，与正要进来的敬妃擦肩而过。敬妃看到甄嬛从华妃宫内出来，手中还拿着东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并未多问，只是点了点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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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保持恭谨姿态，快步离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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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碎玉轩，她的心依旧久久无法平静。华妃今日的坦诚和野心，彻底震撼了她。她们之间的关系，也从那种朦胧的试探和默契，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具挑战性的阶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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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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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妃来到暖阁，与华妃商议的是关于今年秋季宫中份例发放的具体事宜。华妃听得心不在焉，只偶尔提点一两句关键，大多数时候让敬妃自己决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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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妃察觉出华妃似乎有些不同，具体又说不上来，只觉她今日心情似乎不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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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完正事，敬妃状似无意地笑道：“方才臣妾进来时，似乎看到莞贵人刚从娘娘这儿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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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兰眼皮都未抬，淡淡道：“嗯。本宫得了一本琴谱，有些地方看不明白，听说她懂这个，叫她来问问。怎么，敬妃妹妹也对琴谱感兴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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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疏离，仿佛只是寻常的请教，并无深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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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妃忙道：“臣妾愚钝，于此道一窍不通。只是没想到莞贵人还精通音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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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虫小技罢了。”年世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好了，若是无事，敬妃妹妹便去忙吧，本宫也有些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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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妃见她下了逐客令，也不敢多留，起身告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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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永和宫，敬妃回头望了一眼那华丽的殿宇，心中疑虑稍减。看来华妃对莞贵人，也并非多么特别，或许真的只是一时兴起。也是，华妃那样骄傲的性子，怎么会真正将一个无宠的贵人放在眼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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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哪里知道，这看似疏远的态度，正是华妃与甄嬛想要的效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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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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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甄嬛依旧深居简出，但不再一味“称病”。皇帝偶尔来，她也能得体应对，渐渐展露才华和性情，虽未侍寝，但圣眷似乎稳步提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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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华妃在明面上，再无过多接触。即使请安时遇到，也只是例行公事般的行礼问安，并无多余交流。仿佛中秋夜宴的提携和永和宫的琴谱探讨，都只是昙花一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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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暗地里，那种无形的联系却愈发紧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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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妃通过颂芝，时常会送来一些东西——有时是一碟新巧的点心，有时是一盆名贵的兰花，有时甚至只是一句关于天气变化、注意添衣的口信。东西都不算特别贵重，却持续不断，透着一种细水长流的关怀和……掌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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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则通过归还琴谱、或是偶尔“投其所好”地送一两本自己抄录的、认为华妃会感兴趣的诗词集子，维持着这种微妙的互动。她会在诗集的某些句子下，用极细的笔做了不起眼的标记，有时是一个点，有时是一道浅浅的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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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华妃，总能精准地捕捉到那些标记，并从中读出甄嬛想要传递的、无法宣之于口的信息——或许是关于某个嫔妃的动向，或许是关于对某些宫务的看法，或许只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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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如同密谋般的、心照不宣的交流方式，让甄嬛在感到窒息的控制感的同时，竟也生出一种诡异的刺激和亲密感。仿佛她们共享着一个巨大的、只有彼此才懂的秘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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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甄嬛在标记一句关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诗句时，犹豫了许久。最终，她还是在那句诗下，轻轻划了一道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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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提醒华妃，也在提醒自己。如今的关注度，危机四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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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华妃便以“整顿宫规”为名，寻了个由头，重重责罚了两个在背后非议甄嬛“以色邀宠”、“诗才沽名”的贵人，罚了半年份例，并当众申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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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来，后宫中对甄嬛明的非议瞬间少了许多。众人再次见识到华妃的厉害和护短（虽然不明所以），也更加摸不透莞贵人在华妃心中的分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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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得知后，坐在窗边，抚摸着琴弦，久久不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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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妃用她的方式，回应了她的担忧，也再次宣示了她的保护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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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道，却有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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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发现，自己似乎开始逐渐习惯，甚至……依赖这种强势的庇护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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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种危险的趋势，她却无力，或许也不想阻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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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永和宫内，年世兰看着那本被送回来的、带着新标记的诗集，唇角弯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