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骤然停滞。
她手里那根用了十几年的、摩得油光发亮的拐杖,“啪嗒”一声,从无力的手中滑落。
清脆的声响,在巷子里回荡。
她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
她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一样的怪响。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翻涌。
最后,化作两行滚烫的、浑浊的老泪,顺着深刻的皱纹,奔涌而下。
“阿……阿娟……”
一个嘶哑到不成人声的呼唤,终于从她的喉咙深处,被硬生生挤了出来。
“是……是我的阿娟……”
阿娟。
是她女儿的小名。
那个,在三七年,那个比西伯利亚还冷的冬天里。
被一群闯进家里的畜生,浇上汽油,活活烧死的,只有八岁的女儿。
她永远忘不了。
忘不了女儿在火里那撕心裂肺的惨叫。
还有女儿最后那张被烧焦的、面目全非的脸。
二十一年了。
这个画面,就像一个永远不会愈合的毒疮,反复在她的心里溃烂、流脓,折磨着她的每一个日夜。
她以为,自己会带着这个伤口,这份痛苦,进棺材。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
在自己快要死的时候。
今天,她竟然在天上,又看到了她的女儿。
天幕上。
那个叫阿娟的小女孩,终于走到了那个尖叫的日本女人面前。
她伸出自己那双半透明的、瘦弱的小手。
轻轻地,按在了那个女人的胸口。
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脸上的惊恐瞬间凝固。
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下去。
几秒钟的功夫,就变成了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
报完仇。
小女孩,缓缓地,转过了头。
那双空洞的眼睛,在这一刻,穿透了时空和天幕,穿透了二十一年的生死相隔。
精准地,落在了巷子里那个泪流满面的老人身上。
她脸上的麻木消退,似乎多了一丝属于人的神采。
她的嘴角,好像也微微地,向上翘了一下。
像是在对自己的母亲说:
“娘,我,替你报仇了。”
“啊——”
王爱莲再也控制不住。
她仰起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如同杜鹃啼血般的哭喊。
她伸出那双干枯的、如同鸡爪一般的手,朝着天空,胡乱地抓着,挠着。
想要抓住那个遥不可及的身影。
“阿娟!我的阿娟啊!”
“娘在这里!娘在这里啊!”
“你回来!你回来看看娘啊!”
她哭得肝肠寸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二十一年的思念,悲痛,怨恨。
在这一刻,如同山洪决堤,尽数爆发。
巷子里的邻居们,听到这骇人的哭声,都围了过来。
他们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个几乎要哭晕过去的老人,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也都抬起头,看到了天上那震撼人心的一幕。
……
这样的场景,不仅仅发生在金陵。
在东北的黑土地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猎人,放下烟杆,看着天上那个被日军活埋的年轻身影,老泪纵横。
那是他当年,一起参加抗联的亲弟弟。
在冀中的平原上,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老兵,看着天上那个被鬼子用刺刀活活捅死的妇人,用拳头狠狠砸着自己早已没有知觉的双腿。
那是为了掩护他们这些伤员转移,主动暴露自己的村长媳妇。
在华夏的,每一寸,曾被战火蹂躏过的土地上。
无数人,在天幕上,看到了他们永世难忘的亲人,朋友,同胞。
看到了他们当年最惨烈的死状。
也看到了他们如今最快意的复仇。
那一天。
整个华夏,都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悲伤与喜悦交织的、无比复杂的情绪之中。
三千五百万。
这个曾经冰冷、沉重的数字。
在这一刻,化作了一个个鲜活的,带着爱与恨的不散的灵魂。
他们,回来了。
用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回来了。
他们用自己的行动,向这个世界,也向他们的亲人,发出宣告。
有些债,是必须要还的。
哪怕,迟到了很多年。
哪怕,要跨越生与死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