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里,兄弟俩挤在一个被窝里,兄长给他讲京城的故事,讲诗会上的趣事,讲那些倾慕他的闺秀们送来的香囊。
"众爱卿平身。"皇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江随随着众人行礼,起身,落座。
他的目光始终低垂,不敢再看向前方。
但即使如此,他仍能感觉到兄长的存在。
宴席开始了,宫女们端上一道道珍馐美味,大臣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江随却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他的思绪回到了两个月前,那时他刚满二十岁,从江南回到京城参加冠礼。
祖母去世后,父亲坚持要他回京定居。
初到京城,他对一切都充满期待,尤其是能日日见到思念已久的兄长。
"父亲,兄长在何处?为何不见他来迎我?"冠礼后的宴席上,江随曾这样问道。
江瞿的脸色瞬间变得复杂:"观昀……他有要事在身,暂时不便相见。"
江随不解:"什么要事连弟弟的冠礼都不能参加?"
江瞿避开儿子的目光,饮尽杯中酒:"日后你自会知晓。"
当晚,江随辗转难眠,决定亲自去兄长居所一探究竟,问了好些仆从,只有一个老仆告诉他。
"大公子?"老仆惊讶地看着江随,"大公子两月前就入宫了啊。"
两月前,正是他入京之时。
"入宫?"江随如坠冰窟,"为何入宫?"
老仆面露难色:"这……老奴不敢妄言。"
江随立刻返回父亲书房,不顾夜深,直接推门而入:"父亲!兄长为何入宫?他做了什么官?为何无人告知我?"
江瞿显然没料到儿子会如此执着,他放下手中的书卷,长叹一声:"……观昀现在侍奉皇上左右。"
"侍奉皇上?"江随一时没反应过来,"兄长做了皇上的近臣?"
江瞿摇头,声音低沉:"不是近臣……是太监。"
"什么?!"江随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几步,"这不可能!兄长那般才华横溢之人,怎会……怎会……"
"为父听闻皇上……从前还是三皇子时,便倾慕观昀的才华与容貌。"江瞿艰难地解释,"如今登基为帝……"
江随浑身发抖:"所以您就把兄长送进宫去阉割?就为了讨好皇上?"
"放肆!"江瞿拍案而起,却又立刻软下声音,"明夷,为父最疼你,你该知道……"
"疼我?"江随声音颤抖,"疼我就可以伤害兄长?父亲,您知道兄长待我多好吗?您知道我有多敬爱他吗?"
江瞿颓然坐回椅中,声音哽咽:"明夷,你不明白,江家原是太子党,可当今皇上是三皇子,政党之争,一旦败了就永无翻身之日,为父……为父……"
“父亲!”
“我敬您生我育我,可之前兄长就提醒过您勿要结党营私。”
“天家的事,臣子要管,必然是伴随着血雨腥风。”
“您扪心自问,你跟他们斗了那么久,琢磨了他们那么久,最终却变得和他们一样,甚至还不如他们!”
“卖子求荣?……”
“我知道,凡读书人,都必然有着向上的理想,可那是您的亲儿子!我的兄长!人世间没有任何理想值得以这样的沉沦作为代价。”
江瞿无法言说,他也很后悔,这些天他根本不敢把这件事情告知江随,每逢夜晚都要暗自泣泪。
"若是皇上倾慕的人是我,您也会送我去吗?"江随突然问道。
"胡说!"
江瞿猛地站起,脸色煞白,"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他突然抱住江随,声音颤抖,"明夷,为父宁可自己死,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江随挣脱父亲的怀抱,冷冷道:"那兄长呢?他就活该受这委屈?"
江瞿无言以对,只能看着儿子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他必须得承认,人心是偏的,幼子自出生起就身体孱弱,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无法亲自照看,只把他丢在扬州老家,这些年他一直愧疚着,对江随更是明晃晃的偏爱。
那夜之后,江瞿想尽办法弥补,他送来江随最爱吃的糖酥点心,找来京城的琴师为他解闷,但江随只是礼貌地道谢,再不肯与父亲多说一句话。
"明夷?明夷!"
崔启明的声音将江随拉回现实,"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江随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酒杯中的酒洒了大半。
他勉强定了定神:"无碍……只是有些不适。"
崔启明担忧地看着他:"要不要我陪你出去透透气?"
江随摇头,目光不自觉地又飘向前方。
皇帝正与几位重臣交谈,而江疏影则安静地站在一旁,手中捧着皇帝的酒杯,神情恭敬。
就在这时,皇帝突然转头,目光越过重重人群,直直看向江随,那目光中带着某种审视与探究,让江随心头一凛,但很快,皇帝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江随低下头,想起父亲说过皇帝倾慕兄长的话,不由又是一阵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