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失去了意义。白天与黑夜的交替,在盛清拉紧窗帘的房间里,只剩下光线透过布料纤维缝隙时,微不足道的明暗变化。
他维持着靠坐门板的姿势,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陶俑,身上落满了无声的尘埃。
母亲在门外来回踱步的细碎脚步声,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带着哭腔的哀求声,最终都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她不再试图闯进来,只是每天准时将餐盘放在门口,过几个小时,再原封不动地端走。
餐盘里的食物从精心烹制到简单流食,最后只剩下水和几片维生素。
盛清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渴。生理的需求被更庞大的精神上的痛苦彻底碾碎,湮灭。他只是抱着膝盖,将下巴抵在膝盖上,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房间的某处虚空。
领口那枚灰扑扑的月亮胸针,冰凉的金属边缘硌着他的锁骨,带来自虐的清醒的痛楚。
脑海里,不再是汹涌澎湃的回忆浪潮,而是一片被烧焦后的荒原,只有零星几簇残火,在风中明灭不定地闪烁。
他知道自己正在缓慢地死去。不是肉体上的,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正在一点点地熄灭、冷却、化为灰烬。他甚至能“听”到消亡时细微碎裂的声响。
这样也好。
就这样,和关于傅南屹的记忆一起,彻底沉入永恒的黑暗。这或许,是他唯一能做的迟来的陪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三天,或者更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没有敲门,是母亲用备用钥匙打开的。
她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门口,逆着客厅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形成一个佝偻而悲伤的剪影。
她没有开灯,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蜷缩在阴影里的儿子。
盛清没有动,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空气中弥漫着窒息混合着绝望和心碎的味道。
良久,母亲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进来。她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她走到盛清面前,没有试图拉他,也没有哭,只是缓缓地,也靠着门板,滑坐在了他旁边的地上。
冰冷的木地板传来刺骨的凉意。
黑暗中,母子二人,并肩坐在绝望的深渊里,听着彼此微弱的呼吸。
又过了很久,久到盛清几乎以为母亲已经变成了另一尊雕塑时,他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疲惫和哽咽的叹息。
然后,一只布满薄茧,冰凉而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着卑微的试探,轻轻覆盖在了他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的手背上。
那只手的温度,比他的更冷。
但触碰本身,却像是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微弱到无法察觉的涟漪。
盛清僵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清清,”母亲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反复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痛楚,“妈妈……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随时会碎在空气里。
“妈妈……也很没用……保护不了你……也……帮不了你……”
有冰凉的液体,滴落在盛清的手背上,不是他的,是母亲的眼泪。
“可是……”母亲用力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积蓄最后一点勇气,握着他手的力道微微收紧,带着不容置疑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固执,“……妈妈求你……别丢下我……”
“我只有你了……”
“就算……就算你只剩下一具空壳……就算你恨这个世界……也求你……为了妈妈……再……挣扎一下……好不好?”
“活着……哪怕只是喘口气……也好……”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被泣不成声的呜咽淹没。
滚烫的泪水,一滴,两滴,接连不断地砸在盛清冰冷的手背上,像是带着微弱的残存的生命力,试图去温暖那一片早已冻僵的荒原。
盛清空洞的瞳孔,在黑暗中,缓慢地聚焦了一瞬。
他感觉到了。
冰冷颤抖的触碰。
滚烫绝望的泪水。
还有那话语里,被碾碎成粉末,却依旧顽固存在的……乞求。
为了妈妈……
活着……
他微微偏过头,在浓稠的黑暗里,看向身旁那个模糊的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身影。
他看到了母亲鬓角在窗外透进的微光中,闪烁的刺眼的白。
看到了她脸上纵横的被泪水濡湿的沟壑。
看到了那双向来温柔坚韧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即将失去一切的恐惧。
为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