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道，“委屈就可以不去做了吗？”</p>
“这倒也是。”</p>
她思索了一下，遗憾道，“世人总爱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身为子女，跟父母谈委屈似乎就是不应该的事，总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举着孝道的大旗，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叽叽歪歪。”</p>
亲生母亲联合情人和私生子要弄死自己，搁谁身上都得气炸。</p>
嬴政看她，“那你还问我？”</p>
“这天底下的道理，难道就只有应不应该，却没有想不想吗？有时候，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p>
知韫哼了哼，“若我是臣子，自然要劝谏秦王以大局为重，诸事为秦国计。可我是阿父的女儿，难道也要不顾父亲的委屈与苦闷，来劝他一忍再忍吗？”</p>
她嘟囔道，“又不是关乎秦国存亡的事情，名声而已，左右咱们秦国都被骂了几百年，也不差这一回。”</p>
嬴政:“……”</p>
他没忍住勾了勾唇，“能不被骂，自然是不被骂的好，再者，荀子不是教导你要施行德政、行仁义之道？”</p>
“这又不冲突。”</p>
知韫理所当然道，“治国能安民、不使黎庶受冻馁之苦是德，临阵能致胜、不使将士枉死也是德，余下的，不过是君王私德而已，就算任性一回又有何妨呢？”</p>
跟她讲私德，就找对人了。</p>
她的历任前夫，有哪一个是道德高尚之辈？这近墨者黑、近朱者赤的，也不能指望她出淤泥而不染吧？</p>
“依我看，阿父的道德水平实在是还有很大的降低空间。”</p>
栎阳公主活脱脱一个佞臣嘴脸，跃跃欲试地想要蛊惑秦王，“勇敢点，直接告诉他们，寡人无德也！”</p>
道德绑架，通通滚粗！</p>
“……跟谁学的？”</p>
正因女儿的关心而心中熨帖的秦王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p>
“这还用得着别人教吗？”</p>
知韫诧异地看他一眼，很想问他对她是不是存在什么误会。</p>
但想了想，还是算了。</p>
“跟楚国学的啊，他们不是总喜欢说什么我蛮夷也么，多好用？”</p>
无赖有无赖的好处嘛。</p>
“是么？”</p>
秦王幽幽道，“可我觉得我是有道德的，不想学楚国蛮夷。”</p>
“那行吧。”</p>
栎阳殿下虽然有点小小的遗憾，但还是选择支持自家亲爹。</p>
“既然如此，那为了心里舒服些，咱们就往好处想想嘛。”</p>
知韫立时就换了口风，“虽然大母受嫪毐蛊惑而做下错事，但她一惯就是个糊涂的人，或许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下的事情的后果。再者，阿父年少时，毕竟也是与大母共患难过的，相依为命的情分总是不一样。”</p>
多想想从前的美好回忆，是不是找回一点旧日情分了？</p>
“你很有经验？”</p>
嬴政眉眼舒缓，看着她迅速找出若干个原谅赵姬的理由。</p>
“我当然有经验啊！”</p>
栎阳公主目光幽幽地看向秦王，“阿父，你难道忘了我小时候也是同样的被父亲丢下不管、和母亲相依为命吗？”</p>
嬴政:“……”</p>
“也不晓得是谁家的小可怜，长到周岁才第一次见到父亲呢！”</p>
她阴阳怪气，“这是谁呀？一点头绪都没有呢，真是好难猜哦。阿父，你知道吗？”</p>
嬴政:“……”</p>
秦王哑然，无言以对。</p>
“是我之过。”</p>
他诚恳道歉，“是我未曾尽到为人父的责任，叫你受委屈了。”</p>
“……当然是阿父的错！”</p>
小姑娘骄矜地扬起下巴，“我难道是这么好哄的小孩吗？哼，我才不会就这样原谅阿父呢，除非阿父现在、将来都最最最爱我，要不然，这件事我要记一辈子！”</p>
嬴政失笑，“好。”</p>
“这还差不多。”</p>
知韫轻哼一声，又好奇道，“茅焦究竟是如何劝谏阿父的？竟能让毅师遣人来寻我回来？”</p>
史书上说法不一样来着。</p>
秦王脸色一黑。</p>
“他说我车裂假父嫪毐，不仁;杀年幼弟弟，不友;软禁生母，不孝。”</p>
他气得咬牙切齿，“区区嫪毐，也配称寡人之假父？寡人诛杀谋逆之辈，竟成了商纣、夏桀一般的昏君？！”</p>
真是好一个亢直之臣！</p>
如此侮辱于他，他不仅不能杀，还要听从他的劝谏、赐予他厚赏！</p>
知韫:“？？？”</p>
茅焦这家伙真这么说话？刘向的《说苑》竟然不是全部乱编？</p>
栎阳公主沉默几许，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就要往外走。</p>
“你作甚去？”</p>
正向女儿告状的秦王汹涌的怒气被打断，下意识地问了一句。</p>
“我找人套他麻袋去！”</p>
栎阳殿下炸毛，“他不是讲孝道吗？那正好，我这个做女儿的来替阿父出一口恶气，正符合他口中的孝道！”</p>
劝谏不能好好讲道理？</p>
上来就人身攻击，这是劝谏，还是踩着秦王来博青史之名？！</p>
她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p>
秦王:“……”</p>
原本的恼怒立时烟消云散，心里暖洋洋的，唇角似乎有自己的想法，不可控制地上扬，简直压都压不下去。</p>
不过，他得先哄好女儿。</p>
女儿愿意为他出气是好，但总不能真让她背上不好的名声。</p>
跳梁小丑，不值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