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炯说,要是解放全中国,得走多少路,得牺牲多少亲人和同志?我总是不自然地想到屈原说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我们求索,求索的是什么?那就是给百姓一个光明美好的世界——没有剥削,没欺压,也没有人吃人的世界。可是,我们的敌人让我们这样搞吗?我们拿起枪,敌人就跑;我们放下枪,屠刀就架在我们脖颈上。让你选择,你怎么选?
肖祖银回除霸队,跟廖琪业汇报了。
廖琪业说,我是农民,大老粗,不懂得谁是屈原,也没见过面,但是,我知道,我们不能放下枪,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与他们斗到底;至于将来,只要党在,人民还能走不出水深火热的生活?再说了,我就感到宣传有力量。
在这之前,虽说我们起义,打跑了那些地主老财,打跑了恶霸民团,但是,大多数农民都认为我们是瞎胡搞,还说,胳膊再粗也别不赢大腿。记得俺爹就说,儿呀,别看廖琦玉笑嘻嘻的,其实他就是个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他打着征收军粮的幌子让俺家出钱,俺家没钱,他还笑着好心好意接济三块洋钱,说是驴打滚,一个月就翻一倍,最后,硬是把俺家小八斗给霸占去了,让俺一家没了口粮田,生活没保障,只能讨饭。你娘讨饭,摔了一跤,死了——这种人,跟他斗,斗得赢吗?自古道,民不跟官斗,又不是一天的。听了爹的话,过细想,也在理,我的思想就动摇了。
英子知道了,主动找到俺,跟俺讲,你现在放弃革命能行吗?不说其他,就是地主老财,他们相信你吗?就是相信你,能饶过你吗?不说远了,就说你的仇家廖琦玉,要是廖琦玉回来了,他能放过你吗?
英子的话字字诛心,句句震耳发聩呀,我当时听了,一下子打消了所有念头,心想,就是敌人再来围剿,第三次第四次,甚至无数次,我也不怕,决不投降,坚决跟党走,永不叛党!
廖琪业在大会上讲,这句话让我想起后湾那些人。当时,赤卫队劝,让他们逃到横溪山或太平山,那里山高林密,走进去,鬼也找不到。可那些人抱着侥幸心理,说什么俺又没主动革他们的命,也没主动分浮财,更没挑他们的粮,死活不走,结果呢,命搭进去了,还把赤卫队害惨了。廖家才,赤卫队长,带着二十多人,下来抢人,三进三出,也抢到几个,但因寡不敌众,全部壮烈牺牲。敌人残忍呀,把廖家才的头割下来挂在后湾板栗树上,还拿着竹棍敲着骂:你个杂种,就这下场?一个穷棒子,要文化没文化,要钱财没钱财,就是一文不值的穷命,死有余辜!
英子说,最后,廖琦玉还不是我们给他放倒了?
我把这话说给爹听,爹听了,搂着旱烟袋,抽一口,沉思一会儿说,是呀,也该改朝换代了,要是这样下去,亡国灭种是早迟的事儿。
我又把这话和爹说的说给英子听,英子的脑袋瓜就是灵光,还编成了快板书,叫什么《革命娃》:
快板打,快板响,快板响得顶呱呱;顶呱呱,顶呱呱,商城来了革命娃;立夏节里一声响,商城东南火红了;条条大路有人踩,座座大山开满杜鹃花;为了革命天不怕,为了农民地不怕;穷人翻身种庄稼,地主哭,恶霸逃,祠堂庙里笑哈哈。
顾敬之,柯寿恒,疯狂来犯真百搭;真百搭,真百搭,人民钢枪手中拿;党的旗子插村头,村头就是俺的家;上有天,下有地,天下穷人是一家;三十二师在如洪流,赤卫队员似河沙;三山五岳搬不走,红军力量在壮大;五湖四海不枯竭,赤卫队员能拼杀;gm党,败亡了,流氓地痞死绝了,反动民团到头了,只要红旗一招展,遍地都是革命娃。
周维炯说,你能认识到这些,我们的同志能认识到这些吗?那些乡里乡亲能认识到这些吗?他们是大头百姓。“所谓大头,就是没脑子”,这是那些掂着文明棍,整天吃香的喝辣的还要找三妻四妾的人对我们的污蔑。
说实在话,还真没认识到位呀。
就说俺那个六舅,不说他带着人找詹谷堂,就说他亲手杀过的人,也不下十个。这些,我们在山上,不知道,批斗会,都是百姓指出来的,有名有姓,有假吗?这些人都有罪过吗?可他咋就能随便杀人呢?国家何在,法律何在,安全感何在?都没有了,这个世界还存在吗?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可是,这些罪人,死到临头了,还硬得如同牛角。我后来才听说,漆树贵在顾敬之面前毕恭毕敬,恨不能给顾下跪,为何?因为顾来这里剿灭我们,因为他想通过顾的手对我们斩草除根。这些还不够,还说,他在开封有一处房屋,在繁华区,要是顾区长帮助他扫清这里的g匪,他就把那处房屋送给他。
逮住詹谷堂,他亲自动手,用刀割开詹谷堂的胳膊,用盐水洗,用皮鞭抽。当时有个人叫漆树友,是他介绍给顾敬之民团的,把他拉到屋后面说,六哥,詹谷堂并没有分你家浮财,也没有害你家,你跟他好像还是老相识。詹谷堂威信很高,你这样对待他,又没有杀父之仇,何必呢?
漆树贵不但不听,还扇了漆树友一耳光,骂道:你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虽说老詹家跟我们漆家有点薄亲,那算什么?你没看到漆八爷是怎么死的?就是詹谷堂的赤卫队给弄死的。可怜呀,埋在下畈,这次我回来,让人挖出来,棺椁都没有,你说,这帮穷鬼可恨不可恨?再说了,那个周维炯,还有漆德玮,都是我花钱送到民团的。白眼狼,忘恩负义,还反攻倒算,猪狗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