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蒙抖着手指,动了动,让众人退下。
桑落这才开口说道:“大将军与老将军血脉相连,老将军年轻时头痛欲裂,如今痴呆失智;大将军正值壮年却突发卒中,若不加干预,恐步其后尘。”
吕蒙虽口不能言,眼中却翻涌起惊涛骇浪。
自己若出了事,家中那几个不孝之子根本难当大任,到时兵权势必拱手让人。
吕家可以没有兵权。但太妃不可以!圣人不可以!
“大将军莫急。”桑落声音很轻,“下官会制出药剂来,延缓此症的发作,只是,老将军、大将军,乃至家中一脉之下的男丁,最好都一起服用。”
一家人都要吃药?
吕蒙的眼珠澄明了不少,他打量着桑落,眼神从最开始的震惊,转为疑惑,最后只是地点了一下头。
院子里隐约传来阿贵儿苦苦哀求的声音:“老将军,起来吧。您都跪了一个时辰了,跪久了膝盖受不住。”
见吕蒙又看向门口,桑落便道:“下官斗胆找大将军借一个东西。”
吕蒙再次疑惑地看向桑落,犹豫着,又点了头。
院子里,老将军一动不动地跪在哪里,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声音浑浊,实在难以分辨。
阿贵儿几次想要将他拽起来带走,他都不肯。
桑落几步上前来,厉声喝道:“吕子骞!你可知罪?!”
这一声连名带姓的,吓得所有人汗毛都倒立了。
只见桑落仍旧马着脸,手中却执着一块军中的令牌:“吕子骞,你一意孤行,险些伤了大将军,罚你回营抄写《孙子兵法》一百遍,无大将军令,不得外出!”
老将军跪在地上,茫然地抬头看她:“大将军是谁?”
桑落不答反问:“好你个吕子骞,竟连大将军是谁都不知道了?!”
“末将有罪!末将遵命!”老将军连连告罪,利索地站起来,乖乖地抱拳行礼转身回房去了。
看着老将军离去的背影,阿贵儿愣着脸,眨眨眼。
竟然要这样对老将军他才听话?
当夜,昌宁宫。
太妃正与圣人下棋,叶姑姑匆匆进来,在她耳边低语:“娘娘,将军府传来消息。”
太妃看看眼前的圣人,笑了笑,说道:“什么消息?”
“吕大将军突发卒中,桑医正诊断说——”叶姑姑顿了顿,“说此症与老将军同源,恐是……血脉相传。还说同脉的男丁也要吃药,兴许能够推迟此病发作。”
太妃执着黑棋的手悬在半空。
说的是推迟,而不是治愈。
棋盘对面,年幼的圣人敏锐抬头:“母亲,外祖的病真会传给舅舅和几位表兄?”
圣人执着白子,咀嚼着那句话,又问:“母亲,‘同脉的男丁’可包含儿子?”
太妃眼眸里飞快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暗色,旋即又提起笑容:“圣人,你是先圣的骨血,自然不算这一脉。”
黑子轻轻落在“天元”位。
“可是——”
太妃打断他:“圣人还需多历练。你舅舅送消息进来,就是因为不相信她的话。她只是一个疡医,如何能够断出这么许多来?”
圣人还想辩解,太妃又说道:“太将军的安康乃是芮国之根基,也是你我之依傍。圣人可明白?”
圣人明白这句话,却不明白为何不能信桑医正。若母亲不信她,怎会让她去给外祖诊治?若信她,为何又说桑医正的话不值得相信?
可太妃已经起身,拒绝再给他更多解释,背过身去,冷声说道:“后日除夕,百官封印入宫朝贺,圣人祭天赐福,都需要演练。事务繁杂,圣人早些回去安寝吧。”
叶姑姑见状暗暗摇头,连忙去外间小炉子上盛了两碗牛乳阴米羹来,暖暖的,还冒着热气。一碗递到圣人面前,一碗送到太妃手边。
“圣人和太妃吃些阴米羹吧。这粥香甜,也能睡得香甜。”
圣人捧着羹汤,浅浅啜了一口便放下了。察觉出母亲心中不虞,他抿着唇,怯怯地问:“母亲,除夕儿子可否留在昌宁宫与您一同守岁?”
太妃埋头看着羹汤,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弯起唇角轻轻拍他的头,声音也柔了几分:“除夕自然要一同守岁的,到时,我们同去宫城最高处看京城的烟花。吃完了早些歇息吧。”
圣人双眼闪着光,满是稚气的脸上展出天真的笑,三两口便将汤羹喝下,规矩行礼之后带着元宝便离开了。
太妃手指拨弄着汤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阵,汤羹上的热气都快散了,她才开口:“叶慧,你说元宝怎么回事?”
叶姑姑将元宝回胡内官那边的事说了。
“你怀疑元宝通风报信?”
“奴婢这两日派人一直跟着那个胡内官,他什么都没做,每天除了扫地,就是调他的香囊,尚无有传信之举。”叶姑姑垂首说着,“只是,奴婢想,圣人身边还是要放干净的人,免得出纰漏,圣人还小,可经不起什么风浪。”
“桑医正的爹是阉官,宫里大部分的内官都是经他之手的,也不能因此就怀疑,”太妃几口将牛乳阴米羹喝了,空碗递给了叶姑姑,“你的人不要撤回来。多盯一些时日。也顺便再物色几个小内官。”
“是!”叶姑姑接过碗,福了福,退了出来。
她给盯胡内官的人传完口信,转身看见昌宁宫宫门之外,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灰扑扑的衣衫一看便知是扫地的小内官。
和别的扫地内官不同,他手中的笤帚上罩了一块布。
叶姑姑有些好奇地走过去:“你为何要罩一块布?”
那小内官立刻跪在地上,认真磕头:“回叶姑姑的话,这样扫地,可以少一些声响。小奴只是怕扰着太妃和圣人。”
难怪这一阵少有扫地的“唰唰”声。
“你叫什么名字?”
“回叶姑姑的话,小奴叫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