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刘大富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
这个憨厚的庄稼汉絮絮地说着家里的光景:
“种着五亩水田,一年到头,收成刚够交粮吃饭。
院里那头猪,是全家最值钱的家当,就指望过年卖了,给孩子们扯身新衣裳……”
他抿了一口酒,继续道:
“农闲时也想出去寻个活计,可咱这山坳里,哪有工可打?
再说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你嫂子一个人也照应不过来。”
刘光天默默听着,心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这些年,他在宏观层面主导了上千亿的投资与援助,自以为改变了全国。
可眼前父亲这番朴实无华的叙述,却像一记重锤——最基层的农民,依然被牢牢困在这片土地上,靠着最原始的劳作勉强维生,生活的轨迹与他记忆中的童年并无二致。
他想起儿子振华在蜀都深耕三年,亲手将蓝图化为千家万户窗明几净的现实。
那种“亲手去做”带来的改变,如此具体,如此温热。
思绪至此,一个更深的困惑,如同夜枭,在黑暗中展开翅膀,无声地啄食着他的内心。
他无法理解——为何在那些关乎前世未来的宏大叙事里,国家能够不遗余力地为万里之遥的异邦修建港口、学校与房屋;
而某音上那些言之凿凿的科普,总说那用的是“外汇”,与国内的钱并不一样。
“既然在国内使用会导致通货膨胀……那么,为何不直接用这些外汇,将我们需要的物资、技术、设备买回来?
为何不将金钱化作绳索,去捆绑他国的资源与意志?
我们援助他国,他们就不怕通货膨胀吗?
而我们自己,又为何年复一年,执着于增持这看似‘无用’的外汇?”
这一连串的诘问,在他脑中轰然回响。
最终,所有思绪指向一个更私密、也更锋利的困惑:
他自己一手缔造的华兴集团,在全球市场上纵横捭阖,所积累的如山财富,又算什么?
这些钱,与国家未来手中那看似被“束缚”的外汇,究竟有何不同?
这二者之间,那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高墙,究竟立在何处?
“有些事,”他望着碗中晃动的酒液,仿佛在凝视自己同样晃动的信念,轻声叹道,“终究要亲手去做。”
饭后,收拾完碗筷,住宿便成了个现实难题。
刘大富家里就两间卧房,一间堂屋,一个厨房,实在局促。
他搓了搓手,对刘光天有些为难地说道:“堂哥,让三个丫头在堂屋打个地铺就行,你去屋里睡。”
“那怎么行。”刘光天立刻摇头,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让孩子好好在床上睡,我睡堂屋就行。我走南闯北惯了,哪儿都能将就。”
“那哪成!哪有让客人睡地铺的道理……”刘大富急忙反对,脸上写满了过意不去。
“什么客人不客人的,”刘光天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
“咱们是兄弟,是一家人。就这么定了。”
最终,刘光天在堂屋打了地铺。
林芳华从里屋抱出一床洗得发白的被子,又铺上厚厚的干草席,生怕委屈了这位远道而来的“堂哥”。
夜深人静,刘光天躺在冰凉却踏实的地铺上,听着里屋传来家人均匀的呼吸声,心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重回家中的第一个夜晚,他竟睡得格外沉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