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2105纪,寰宇某处,一场壮丽浩瀚但恐怖骇人星震正在爆发,机械失灵电流发出微小火花,天体震颤星系解体,无数身处星震中的芸芸众生——有机或机械,正发出它们有史以来最尖锐高昂的鸣叫。
然而,美丽致命的星震中,唯有两人,正不要命般,明明身处星震灾害最严重的地带,他们却毫无逃走的打算,懒狗般瘫软沙发上,一动不动。
因为,比起生命的消亡,灵感的逃逸,才更加不可原谅!
两人的四肢散漫绵软,大脑却时刻不停地运转,轰然迸发出灵感的火花,因此,他们绝不能就这样狼狈逃跑前往避难区!
轰隆!
簌簌声响,陨石坠落,隔壁住宅瞬间化为湮尘,沙发上的他们身体肥肉随之一抖,但,面对隔壁邻居的惨剧,他们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因为,他们是两位正在苦心孤诣地虚构历史的神秘迷思的信徒,虚构历史学家。
此刻,他们正眉头紧锁,表情肃然,他们即将虚构一个命题,他们决心将宇宙笼罩于一片迷雾之中,打破可悲寂寥的死板进程,为可怖又可爱的宇宙未来创造更多的可能性。
为此,被某种荒谬致命的灵感引领,两位虚构历史学家,正在探讨一个话题:
[星神]
其中,一位虚构历史学家,正缓缓开口:
“众所周知,星神,不是人。”
另一位虚构历史学家赶忙接上:
“是的,星神,当然不是人,他们是如此神秘的存在,在人们口耳相传的神话里,星神已经成为了高度凝聚的哲学概念。”
第一位虚构历史学家满意地点点头:
“哦,哲学概念,的确十分神秘。”
第二位虚构历史学家却悲伤地摇头:
“不,不太好!星神被绝大多数人认为不过是一个哲学概念,这一点不美好!祂们是寰宇的焦点,宇宙中的大明星,却因为被是哲学概念,而失去了太多太多可以被我们虚构的东西!”
“哦,比如说?”第一位虚构历史学家抖抖胡须,兴趣盎然起来。
“比如说——私生活!靡乱的情史,创伤的童年,荒唐的迷茫时期!人可以被虚构、解读、多角度拆解,但哲学概念……我不得不说,除了哲学家,大部分人对特定的一个词汇心怀深根蒂固的刻板印象!这和大多数表里不一满口谎言的复杂人类迥然不同!”
第一位虚构历史学家被说服了,星神,寰宇最神秘的话题,却被框进了哲学概念的确定性里,真是惨绝人寰的悲剧!
星震继续肆虐,已经摧毁了这颗星球上一切事物,森林、河流、城市、建筑,只留下无数深坑和废墟,但两位虚构历史学家毫不在乎。
他们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流。
直到现在,谈论到“星神神秘的消亡”的第一秒,两位虚构历史学家目光对视,他们的眼中立刻泛滥出坚定决绝的晶亮泪花,瞬间泪流满面,他们嘴唇颤抖,手指绞紧,心痛到无法呼吸,同时心中涌现出无与伦比的激情。
编造、混淆、破坏、消抹,一切皆为保证那缥缈不定的可能性——
他们决定尽可能生动而富有趣味地虚构一段星神们的私生活!
虚构星神们压根不存在人性,就像真正的宇宙大明星一样,从小拥有与众不同的特质,会在访谈中回忆讲述自己曾经波澜起伏的精彩过往,星神是神,更是人!星神内心中那一抹微妙的情愫,那一丝丝仅剩的人性,会让他们在寰宇游荡之时,黯然伤神。而那些片刻宁静的心绪,也会在恰当的刹那迸裂的愤怒!人性造就无数精彩的故事,人性,让祂们行进命途之时,交流,争斗,相爱,营造出无数的爱恨情仇!
世界终将更加神秘!
“哦,单单是幻想,我就能想象这将是一段无比美妙的虚构!”第二位虚构历史学家道,又随口吟咏出一段凭空编造的太空歌剧。
星震还在继续,他们所处的住宅内部木质地板,正泛成波浪般奇异形状。
“事不宜迟,马上动笔!灵感可是稍纵即逝!”
第一位虚构历史学家艰难起身,摇摇晃晃艰难跳上地板,拿到摔落地板上的羽毛笔,扶正晃歪的眼镜,然后再度扑回沙发上。
当然,为了虚构一段尽可能真实的故事,他们必须小心翼翼,严格选题,在真实中掺杂虚假,在彻骨现实的苦寒冷酒中,注入致命却无比美妙的幻想因子爆珠,轰的一声,玩味虚假故事被传唱,人们的猎奇幻想发散而开,而徒劳无趣的真实历史终究被掩埋。
那么,首先写哪位星神呢,或者说,哪几位?
摇摇欲坠的危房中,两位历史虚构学家扶额思索。
虽说,出于敌对立场和仇恨情绪,两位虚构历史学家们对编造智识星神博识尊和发明者赞达尔·桑原的爱情故事分外有兴趣,一段缠绵悱恻的人机之恋,寰宇最智慧的天才爱上自创而出的冰冷机械,哦,这注定是个有趣又虚假的爱情故事。但,人机之间的感情似乎已经被讨论过太多次,不免失去的新鲜感和真实度——
但,下一秒,两位大脑瞬间被灵光击中,他们心照不宣想到同一个话题,确切发生过的,细节模糊不清的,充满可以尽情扭曲虚构创作空间的那件事——
“哪件事?”
“当然是那件事!”
“关于星神,关于爱情,关于背叛,关于仇恨,关于生死相隔,再不相见!”
两位虚构历史学家心有灵犀地相视而笑,紧接着,他们搓搓手,摸摸头,开始紧锣密鼓地虚构编造起来,他们在纸张上开始书写——手工书写的那种。
星震让所有电子仪器失灵了。
不过他们的脑袋还能坚持下。
两位虚构历史学晃了晃大脑——为了更高效更精准的虚构历史,他们都换上了机械左脑,里面放着他们从寰宇诞生至今搜集的全部资料。
灵感就是失灵、错误、与爆炸!
他们写道:
题目:《一位总喜欢歪题的嘴碎无名客日记》
琥珀1532纪,12月31日。
正在读我日记的读者们,诸位好,我是一名无名客。
众所周知,星神不是人,星神是宇宙中最神秘的存在,高度凝聚的哲学概念,用人的感情来探讨他们之间的关系,太过愚蠢狂妄,也太过肤浅轻薄,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我无比震惊,对这样的否定表示怀疑。
作为一名无名客,虽然目前为止,我星穹列车上的旅行时间不过短短一年,但,我已经经历过了无数次精彩的冒险,并且还没有挂掉,好吧也许明天会挂掉——虽然这样说有点血腥,在代表开拓的星穹列车行进的途中每天死掉的人并不少,大家伙都有点习惯了,甚至连葬礼都懒得举办,有这空还不如多洗几双袜子,不不不歪题了!我是说,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把今天,也许是我短暂的(该死的为什么要咒自己死得快)的冒险生涯中,最精彩的篇章,用文字记录下来。
我相信,不久以后,寰宇之中会流传这样一条流言:
曾经,欢愉星神阿哈,为了找乐子,化作凡人,在阿基维利的列车上足足潜伏了一年多,最后终于逮到机会,把半辆列车和一颗星球炸得粉碎!
这就是我今天所经历的一切。
现在,我正坐在仅剩半截列车的残骸中,历经千辛万险,大伙们让半截列车残骸深情亲吻上一颗未知星球上的地表。
这里植被茂盛,气候湿润,还有凶猛的怪异野兽,并没有类人智慧生物的踪迹。我猜测所有幸存的无名客将不得不暂时过一段原始人式的荒野求生冒险。阿基维利不打算现在就修好列车,朴素的生存探索同样对祂来说饶有趣味,无名客们不得不自己想办法。
大家伙都习惯了,别去猜想星神有病的脑子。
又歪题了,欢愉星神作为一名诡异的宇宙终极乐子人星神,就算是其他星神,祂大概兴趣去戏弄一下,所以,戏弄一下开拓星神阿基维利,对阿哈来说,也并未超出欢愉这条命途所赋予祂的行为逻辑范畴——
然而,对此,我不得不表示怀疑。我真的怀疑阿基维利和阿哈……似乎真的有点什么!
我真的怀疑祂们,相爱。
别惊讶!我要疯了,我必须把这件事写出来,真的,相信我!我真的看见了确凿的证据!
起初,这只是一个铁皮垃圾桶。
平平无奇的铁皮垃圾桶。
充满划痕的铁皮垃圾桶。
那时候,它正不知道被什么人摆在了列车的公共休息区域中,它正倾听着车厢中播放的优美古典乐,并且接受着无名客的可乐罐、薯片包装袋、餐巾纸、还有那些被懒惰的无名客抛弃的臭袜子。
然而,只有我一个人,发现这个铁皮垃圾桶的与众不同。
每当我看见这个垃圾桶的时候,不知为何,我的心中就会涌现出一阵激动,我会不由自主地渴望着那个沉默、可敬的铁皮垃圾桶,我炙热的目光被垃圾桶冰冷的铁皮吸引,然后,我伸手——
我揭开了垃圾桶,我开始掏,咔嚓咔嚓,伴随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气味扩散在空气中,伴随周围大伙们的责骂声,我依旧坚定地开始掏着垃圾桶,坚定,沉默,无言,决绝,不知为何,垃圾桶里小小的黑暗未知空间,对我来说,有着近乎魔性的吸引力。
总而言之,我爱上在星穹列车公共休息区域掏垃圾桶的行为,并且,仅限于那一个特别的垃圾桶,我每天都会至少掏一次垃圾桶,通常而言,掏出来的都只是垃圾。
就算偶尔有些好玩的东西,比如扭曲得恰当好处和帕姆头像极其相像的易拉罐之类的,但对别人来说也只是破烂。
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个垃圾桶的特别。
但,一次起夜,我本来打算上厕所,却再一次被那个特殊的垃圾桶吸引。
人类的好奇心战胜了有机生物的排泄冲动。
我不知不觉来到了列车的公共休息区,然而,这个时候,我头一次——
发现我们伟大的开拓星神,阿基维利那个怪家伙,竟然也在掏那个铁皮垃圾桶!
嘿!那是只有我能掏的垃圾桶啊!
我气势汹汹走过去,拳头紧攥,全然没有意识到我是在对自己信仰的星神在发火,某种怒不可遏的勇气和无可救药的愚蠢在我胸膛激涌。
但这时候,我听见阿基维利奇异而沉稳的磁性声音在黑暗中回响:
“你就喜欢这样,是不是?”
“好吧好吧,我会更努力一点,用更多的东西填满你,我是说,垃圾。”
“一般来说,潮湿的内部会造成细菌繁殖,但我不在乎这些,我会努力观察你的每一寸。”
我忍不住了,我冲出去,我冲着伟大的开拓星神大叫:
“阿基维利,你究竟在干什么!你要知道,这个垃圾桶,只有我能掏!”
我尖叫,然后,我看见阿基维利的动作停了,祂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不懂你的愤怒从何而来,我只是在开拓和探索,至于垃圾桶,它不是垃圾桶。”
我望着那个铁皮垃圾桶,悲愤绝望地颤声开口:
“这是一名无名客。”
“什么!”
我尖叫,双眼一瞪,难以置信地望着阿基维利和垃圾桶,瞬间,我又明白过来星神本身和常人的视野不一样,对万事万物,星神们各有一番理论。
想想吧,作为一个垃圾桶,它该死的活得比大部分短命的无名客更久,并且,每一次开拓归来,它都收获满满,它默默无闻又毫无怨言地接受着我们每一次伟大冒险所带来的残渣、垃圾、呕吐物、眼泪、失败、痛哭,还有丧命同伴死前都还没洗完的臭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