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万贯微微抬手,示意推轮椅的小厮退到一旁。
她抬起那双过于清澈的眸子,迎上沈桃桃审视的目光,苍白的唇边勾起几分了然的笑意:“沈姑娘客气了。不过是看不惯某些人趁火打劫,吃相难看罢了。”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带着一种与她病容不符的沉稳力量。
她轻轻咳嗽了两声,用一方素白的手帕掩了掩唇,才继续道:“沈姑娘远道而来,为救数万流民性命,不惜以身犯险,亲赴我这小小的谷城求粮。此等仁心义举,万贯虽久居深闺,亦深感敬佩。”话语中带着由衷的赞许,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仿佛能看透人心,似乎在衡量着沈桃桃的真实意图。
沈桃桃心中微动,这位顾小姐不简单。她顺势问道:“顾小姐过誉了。职责所在,不敢言功。只是初来乍到,对谷城商界情形不甚了解,方才见几位东家似乎……”她斟酌着用词,“颇有难处?”
顾万贯闻言,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些,却带着嘲讽:“难处?不过是利欲熏心,想借着天灾人祸,大发一笔横财罢了。”
她话锋一转,目光坦然地看着沈桃桃,“沈姑娘既然问起,我也不妨直言。小女子便是这谷城顾家目前的掌事人,顾万贯。”
“顾家?”沈桃桃适时地露出惊讶。她虽已猜到几分,但由对方亲口证实,感受又自不同。
“正是。”顾万贯神色平静“家父顾天德,原是谷城最大的粮商。可惜……去岁染病,撒手人寰。”她的话语微微一顿。
“父亲走后,留下偌大家业,以及……”她轻轻嗤笑一声,带着无尽的凉意,“一位年轻貌美的继母,和一帮虎视眈眈的族亲叔伯。他们都以为,我一个病秧子,又是女子,守不住这万贯家财。”
沈桃桃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她能想象到,那是一场何等凶险的争斗。一个失去父亲庇护,自身又疾病缠身的弱质女流,面对如狼似虎的亲戚和心怀叵测的继母,其处境之艰难,可想而知。
顾万贯的语气依旧平淡,“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我顾万贯虽自幼体弱,多病缠身,但父亲在世时,并未因我是女子而让我只学女红刺绣。账本、商事、人心险恶,我见得多了。”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这间粮行,“那段时间,继母试图架空我,族叔想夺我产业,铺子里的老掌柜们也各有心思……真可谓内忧外患,步步惊心。”
她微微抬起下巴,“但我撑过来了。用了一些手段,最终,该清理的清理,该镇住的镇住。如今,顾家名下十八家粮行,七处货栈,数百顷良田,依然姓顾。而我,”她指了指自己心口,“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至少,没人再敢把我当成可以随意揉捏的病猫了。”
寥寥数语,却勾勒出一幅惊心动魄的宅斗商战画卷。
沈桃桃心中不禁肃然起敬。她自问,若易地而处,自己能否在如此劣势下,保住家业,并将其壮大?眼前这位顾万贯,其心智之坚韧,手段之果决,绝对配得上“奇女子”之称。
“顾小姐以病弱之躯,独撑家业,力挽狂澜,实在令人钦佩!”沈桃桃由衷地说道。
顾万贯摆了摆手,似乎不愿多谈过往,将话题拉回现实:“所以,沈姑娘,方才那几位东家的嘴脸,我见得多了。什么库存有限,成本高昂,不过是借口。他们就是看准了荣城急需粮食,想坐地起价,发这国难财。我顾家虽也是商贾,但祖训有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等昧心钱,我顾万贯不屑去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