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女佣见证了一切(2 / 2)

黄昏来了。在灰蒙蒙的淡紫的雾霭之下,倦怠的太阳从四点钟起就不见了。两人离开咖啡厅后,鸿影提议送冬兰回家,她默许了。街道上,那凉飕飕的、暮春时节的晚风,带着轻寒扑面而来,像羽毛在脸颊上轻拂。冬兰深吸了一口气,似要解除压在她胸口上使她无法呼吸、无法透气的无形的重担。两人都不说话,一路相伴着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鸿影感受到她身上所散发的淡淡的幽香,有点不能自已地眩惑。她未施脂粉的脸庞细致沉静,在暮色中显得特别清幽。那怅惘的眼神,仿佛总在倾诉一种无言的凄然。这是怎样的一个女性?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和激动,胸怀中突然涨满了某种欲望,想看透她,认清她。冬兰显得很平静,心里充满了似水的柔情。身边的男人凭着善良的本性和灵敏的直觉理解她、关怀她,她内心对他充满了感激之情。此刻,她没有固定的思想,思绪飘到了遥远的地方,忧愁和挣扎都消失了,一切变得如此陶醉……

遥远的天边黑沉沉的。淡黄的太阳戴上了睡帽,躲进了睡眠中。马路两旁茂密的树木上,一层水气在浮动。飞鸟像明晃晃的箭一般破空而过。弯弯的月牙儿悬挂在乌蓝的天空上,好似一柄银镰。

离到家门口还有一小段路程的时候,冬兰停下脚步,转身瞧着鸿影,告诉他送到这里就可以了。鸿影瞅着她,感染到她眼中的热情,赶紧闭了一会儿眼睛,等到重新睁开时,发现她还望着他。他觉得彼此已经望了好几个小时,好几个世纪。他们看到了彼此的心,可不愿意知道看到些什么。直到冬兰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鸿影还木然地站在原地。

冬兰心情忐忑地回到家,像是获得短暂自由的人被重新关进牢笼一样。她一想到回家后又要面对变态的丈夫,心就开始战抖。当她走进客厅时,明显地感到气氛不大对劲。迎接她的是一个四十开外的女人。翩来正沉坐在沙发里吸烟,满屋烟雾氤氲。他用阴郁的眼光盯着冬兰,咧开嘴冷冷地说道:

“回来了?玩得痛快吗?”

“她是谁?”

“她是我给你物色的贴身女佣。”

“女佣?”她愣了愣。

冬兰用敌视的眼光打量着新来的女人。女佣长得牛高马大,脸盘狭窄,活像一只熟透的梨。她的嘴角上永远挂着阴鸷的笑意,深凹的眼睛锋利得像锥子。冬兰明白这个女佣只不过是丈夫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我不需要什么女佣。”

“你需要的。亲爱的,这可是我对你的一番美意。你不是爱写小说吗?有个人帮你打理家庭的琐事,你才能安心写作呀。你只需要关心文章的简洁,至于屋子的简洁就交给女佣好了。你的纤纤玉手不是用来拿扫帚的,而天生是舞文弄墨的。夫妻关系本身就是一种天职,我不能辜负你的信赖,我愿意成为你文学创作上的垫脚石。亲爱的,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你就是我的命,是我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我的每一个毛孔都对你情投意合。”

他边说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她本能地后退了几步。

“你的每一个毛孔只会让我如临深渊。”

“亲爱的,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我为那天晚上的粗鲁向你道歉。那真是一个狂乱的夜晚。我对你做出那样的事,完全是因为我被你的魅力迷惑了。我们就当做了一个荒谬而放纵的梦好吗?其实我看得出你当时还挺受用的。噢,那简直是一个令人眩晕而销魂的时刻。我征服了你,你也征服了我。那种狂欢、迷乱和压倒一起的强烈感觉,就像士兵初次冲锋陷阵所经历的那种狂热感。我敢说,你当时害羞得像个新娘。就冲这一点,我就毫不怀疑你是爱我的。”

他走向前又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蛋,她厌恶地向后退。

“你无耻!”

“只要能占有你,上帝也会宽恕我的无耻。不要怪我鲁莽得近乎荒唐。怎样才能消除你心中的芥蒂呢?你那么纯洁无瑕,你那柔情似水的心灵如同魔鬼向我张开的罗网,我完全被俘虏了。你那完美的形体就是魔鬼设下的圈套,让我本该清醒的灵魂失去理智。我为你倾倒,为你沉醉,我听任自己的灵魂飞向你。世上再不会有另一个人像我这样爱你。我们应该彼此相爱,应该互相充实彼此的灵魂。让我们两人的血混在一起斟满那爱情的酒杯吧!”

他再一次伸手捏她的脸蛋,她恐惧得直往后退。

“好一杯毒酒,只怕我喝下去之后会肠穿肚烂。”

“该死!既然你不领情,那我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向你张开双臂,你却向别的男人投怀送抱。每当我看着你,就仿佛看到了你身后的鬼影。你和严鸿影的狗血剧演得实在太好了,我都成了你们俩的御用配角。那个淫棍,我总有一天要和他算账。一个背着人家丈夫搞偷香窃玉勾当的歹徒,我如何能忍受他这样卑鄙的行径。他玷污了我的女人,我恨不能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我的嫉妒之心不断在我耳边叮咛:瞧瞧这对狗男女,一边谈论高尚的文学,一边在下流地调情。不要脸的贱人,你败坏了一个妻子的名声,一个家庭的名誉,就算用鞭子抽你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柳翩来,我们离婚吧。”

“离婚?”

翩来的脸色变得阴沉难测。忽然间,他举起手来,像闪电一般,劈手给了她一个又重又沉的耳光。冬兰冷不防他这重重的一抽,身子站立不稳,向旁边摔了出去,撞翻了茶几上的花瓶。花瓶碎了一地。她正巧跌在那些碎片上,只觉得手臂上一阵冰冷的刺痛,血从苍白的手腕上流了出来。翩来目露凶光,像猛禽捕食一样逼近她,面目狰狞地冲她吼道:

“你凭什么和我说离婚?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离婚?你吃我的住我的,现在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门都没有!我警告你,千万别再提那两个字,没准我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来。离婚?真是匪夷所思,你怎么会有这么疯狂的念头?我对你千依百顺,爱你爱得如痴如狂,你居然想舍我而去,抛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你太让我吃惊了,我对你简直另眼相看。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词汇从你口中射出来,实在是如雷贯耳呀。我算是看明白了。新生代的女性总吵着要离婚,离婚简直成了释放自我的灵丹妙药。女人一旦享有自由的空气和阳光,她们就妄想征服世界,与男人平起平坐。家庭对她们来说只不过是间假日酒店,住得不爽了随时可以离开。今天我总算大开眼界了,一个妻子肆无忌惮地当着丈夫的面说要离婚,说得如此流畅,如此自然。啊!多么伟大的女性啊!别他妈做梦了,你甭想拿离婚来要挟我。就算要离婚,也应该是我提出来。不过你放心好了,亲爱的,我这辈子吃定你了。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你别想着从这个家门走出去。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翩来说到这里,转过头朝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女佣插了一句:

“她对我无情,我不能对她无义啊!”

女佣彬彬有礼地回答道:“您说得对极了,先生。”

翩来点了点头,随即又转向冬兰,更加狂暴地嚷道:

“就算养一条狗,它也会向我舔舔舌头。而我养了你那么久,我得到了什么?离婚!这就是你射向我脆弱的小心脏的毒箭。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我恨不能把你掐死才痛快。我们在一起总该日久生情才对,没想到居然日久生恨。我真是个老好人,思想单纯,总以为自己对别人好,别人就会理所当然地回报我。我实在是太天真了。丈夫让妻子过上幸福体面的生活,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为了养家糊口,我没日没夜地疲于奔命,一天下来累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本想着回家可以亲吻我可爱的天使,结果却发现她的唇上早已沾上了其他男人的唾沫。为了维持我们的婚姻,我无时无刻不在忍让和宽容。结果我得到了什么?看看吧,忍让使我的心流血不止,宽容使我的爱情暗无天日。是时候该拨乱反正,扭转乾坤了。得让你明白谁才是一家之主。从今以后,我要把你调教成一个循规蹈矩的良家妇女,学会如何对丈夫从一而终。安分守己吧,亲爱的,这才是你应该过的日子。”

翩来停了下来。他气喘吁吁,厚实的胸膛像拉风箱一样呼哧呼哧。等那股怒气平息下去了,他转过身对一直冷眼旁观的女佣说道:

“太太累了,你扶太太进房休息吧。”

女佣早已看惯了这类家庭的悲喜剧,她用训练有素的语气说道:“好的,先生。”